周广宇揭开被子起身下地,高岩连忙拿起挂在一旁的衣服给皇帝披上,并熟练地侍候皇帝穿衣、洗漱,几名宫女听到里面的动静,刚刚进屋要侍候皇帝穿衣洗漱却被皇帝挥手赶了出去。
周广宇穿好衣服,坐在几案前,高岩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奉上,周广宇喝了口茶,又拿起手中的小条看了一遍,脸上表情慢慢变了,有几分怅惘、几分心酸、几分痛楚,最后浮现的却是一分淡淡的欣慰,他口中喃喃道:“十年了,已经十年了!不图今日竟然再次听到了她的消息!”
一时间竟是沉迷了,高岩在一旁看了,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周广宇猛然从思绪里醒来,忽然觉得眼里竟是有几分朦胧,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下,放到眼前,只见手指上一颗泪珠,晶莹透亮,他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竟有了一丝哽咽:“不成想朕竟然见到了自己的眼泪。朕的可爱的女儿真的要回来了!”
高岩眼见皇上竟然落了泪,思绪一瞬间飘到了十年前,回想起当年公主失踪后王府里皇宫里乱糟糟的状况,不由得潸然泪下,陪着皇帝落起了泪来。
良久,忽听得门外内侍奏道:“启奏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周广宇听了抬起袖子擦擦眼睛,高岩也立刻拭去泪珠,侍在皇帝身边,周广宇抑住情绪,面孔再次变得威严,对着那内侍道:“让她先回吧。”
接着站起身子,在屋里徘徊了几圈,高岩紧紧跟在他身后,只听得眼前的皇帝道:“朕要接她回来,朕要接她回来。”
又突地站住脚道:“不对,她回来朕该怎样去安排呢,怎样才能让她安全呢?”
高岩看得胆颤心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历来沉稳的皇帝陛下失态,他明白多年来灵雨公主失踪实在是皇帝心中最大的刺,同时这也是平日里皇帝与皇后之间最大的疙瘩。
虽然皇后第二次生下了一位皇子,但是自从公主失踪后,皇后的性子就变了许多。
周广宇绕着屋子转了几圈,忽然偏头道:“移驾椒房殿,朕要与皇后一同进膳。”
何贵妃正在皇帝寝宫外奇怪地询问向皇帝通传她来了消息的小太监,“今日皇上为何不肯见我,我为皇上带来了他最爱吃的早膳。”
那小太监低声回道:“娘娘,奴婢进去的时候陛下正在与高公公议事,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吧。”
何贵妃道:“今天是休沐日,你莫不是在骗本宫。”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道:“奴才不敢,高公公真的在与皇上议事啊。”
何贵妃看这小太监确实不似作伪,恨恨道:“这个高岩,休沐日也不安分。”
说完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忽然看到皇帝从寝宫里出来了,身后跟着高岩,连忙下拜道旁,向皇帝行礼。
周广宇从寝宫里出来,见到何贵妃跪在道旁,身后几名宫女还带着膳盒,天气如此寒冷,道上积雪虽已清除,地面之寒可想而知,心里感到温暖再加上平日对贵妃颇为宠爱遂温声道:“爱妃平身吧。”
何贵妃起身却听得周广宇继续道:“爱妃辛苦了,只是朕今日有事要处理,爱妃不妨先回宫吧。外面天寒,别冻着了。”
说完过来为何贵妃紧紧身上披的大氅,匆匆离开了,身后高岩打开伞快步跟上撑在皇帝头上,然后一群羽林卫也在皇帝身后跟着去了。
何贵妃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自然明白皇帝去的是皇后所居的椒房殿,她心里奇怪,也不顾落雪,对着身后的宫女道:“小荷,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皇上竟然去椒房殿。”
小荷听了赶忙附和道:“今天皇上的反应是有些奇怪。”
何贵妃听了,对于小荷的附和也不以为意,她更多的只是抒发下心里的奇怪而已,“估计又得吃冷子了。”
说完摇摇头,对于皇帝去找皇后这件事情不表示担心,仿佛已经见多了。随口道:“回宫。”
转身向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了,身后小荷提着膳盒,举着伞为何贵妃遮着雪,几名宫女也跟着离开了。
在听到高岩那声尖利高扬的皇上驾到时,皇后长孙静正在用膳,她不急不忙地起身,用手帕擦擦嘴角,整理一下衣衫,仔细看了看身上衣服整齐,没有丝毫不雅的地方,才缓缓向着门口迎去,而此时椒房殿门内、门外已经跪了一地人。
她走到门外时,周广宇已经快到门口了,她看到周广宇正迎面走来,方始盈盈下拜,摆出一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礼节,柔声慢慢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上赎罪。”
说完等着周广宇说:“平身。”
周广宇看到她大氅都没披就出来了,连忙弯腰扶起皇后,口中道:“今日天气如此寒冷,皇后为何穿得如此单薄,可是奴才侍候不周?”
长孙静不急不恼地将皇帝向殿内领,慢慢道:“不怪他们,这样就行了。”
周广宇本来是情绪颇为激动过来的,此时看到皇后一番不急不恼宛如请人喝茶一般的动作——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艺术的美感,就是组合到了一起总觉得那么疏离,顿时觉得自己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不过想起自己有可能再次见到失踪多年的女儿,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
看到屋子里几案上正摆着两样小菜、一碗稀粥,显然自己进来时,皇后正在用膳,遂对皇后道:“朕尚未用膳,再加几样菜来。”
菜添上了,又补上一碗粥,帝后二人默默地用膳,在他们之间这种冷场的情况时常出现,两人都已经有些习惯了,用过膳,宫女将几案上的残羹剩菜撤除,周广宇挥挥手将一众宫女、太监赶出殿门,高岩走在最后,出去时顺手将门带上了,守在门外。
皇后看着今日皇帝隐隐有些激动,和平日里大不一样。
而且他也已经好久没在这里用过早膳了,除了皇帝夜里留宿在这里时。
周广宇又仔细地打量了皇后两眼,看得长孙静浑身不自在,她十三岁入宫和周广宇算是少年夫妻,他们彼此之间自然是熟悉之极,今日她能看出周广宇是在非常仔细地看自己,虽然那眼光中看不出什么欲望,但是她还是双颊微红,而且她敏锐地看出皇帝似乎在拿自己的形象和什么东西对比。
作为皇后,她倒是大方,在周广宇细细的目光中也不见退却,只是一时间看到自己丈夫如此情态,思绪倒是飞到了少年时。
良久,周广宇移开目光,轻叹道:“终是想象不出,终是想象不出。”
皇后见到皇帝终于清醒过来了,随手取下小火炉上烧开的水,冲了两杯茶,也不怎么作态,将一杯茶推到皇帝手边,自行取了另一杯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啜着,听到皇帝如此说,举茶杯,温声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周广宇看着皇后淡淡道:“今天突然想到灵雨了,所以来看看。”
长孙静举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脸色也开始沉了下来。
耳中听得周广宇继续道:“如果灵雨回来了,你还会接受她吗?”
长孙静手抖了一下,放下茶杯,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看着周广宇淡淡道:“陛下这是又来拿臣妾开心吗?”
十年来,长孙静多次从皇帝耳中听到找到有可能是公主的女孩的消息,结果无一例外都失望了。
今天她再次从皇帝口中听到了类似的消息。
周广宇把手中的小条递给皇后长孙静,长孙静面无表情地打开,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随即手一松,那张小条掉进了火炉里,在火炉里燃起一朵小小的火苗,又迅速消失了,只留下几缕细细的青烟。
她左手在几案下下意识地攥住身侧的衣角,手上原本淡淡的青筋此刻都明显了起来,面上依旧冷冷的,一字一字慢慢说道:“陛下,你相信吗?”
周广宇本想说相信,只是看了看皇后的脸色,叹了口气,却不言语了,一时间想起十年中的数次查探,不由得也有些意兴阑珊。
遂举起茶杯也啜了一口,耳中传来皇后的声音,声音漠然而空洞:“我们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对吗?她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周广宇听了心里烦躁,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起身离开,拉开屋门将要出去时,身子在门口顿了一下,寒风夹着雪一下子从门外灌进来吹得他的披风向后飘荡。
长孙静抬眼看看,只见那青黑色的背影在门外白茫茫世界下显得格外苍凉,随即身子大步跨出了门槛,随手将两扇门带上,双手背后,冲冲离开。
屋内长孙静泪眼朦胧,啜了一口茶,忽听得“哧”一声轻响,低头看看只见左手攥着的那衣角已被撕裂了大半,她松开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