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余和龄是这城里的县令,平日里勤政爱民、不贪不苛,官声很好,这一日因为大雪不止,县衙自也清净了不少,没有像平日里那么多家长里短、琐琐碎碎。这一晚闲着无事,遂取出自己带来的书籍,在卧房里借着灯光翻看,谁知今夜颇不巧,看了一阵,灯竟自己熄灭了,他燃起蜡烛过去看看,只见灯里已经干涸,敢情没油了。
重新为灯添上油,吹息蜡烛,本想再多看一会书,眼角余光却扫到妻子在床上睡姿娇憨可爱,就收起书籍熄灭灯火,也上床休息了。
因为心里轻松,睡得也格外甜美。
但是他的甜美睡眠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地敲窗格的声音给吵醒了,甚至妻子也睡眼朦胧地嘟囔了声:“谁呀?”
被人从美梦里吵醒自然很让人恼火,他坐起在床边时颇为气闷,不过好在读过多年圣贤书,涵养还是有一点,遂耐着性子问道:“窗外何人?深夜来找本官有何要事?”
敲窗声停了,一道沙哑的声音道:“都水监有事,请大人配合。”
听了这话,他立刻出了一身冷汗,身边的妻子也立刻坐了起来,满脸惊骇。他强自镇定,但声音里仍然透着一丝颤抖道:“不知使者深夜前来找本官何事?”
那沙哑声音再次响起:“城里有悍匪夜入民宅,被我等发现,悍匪了得,我等人手不足,特来请大人相助。”
余和龄听了心下稍安,不由暗念道:“难怪,我自思无甚罪过,原来虚惊一场。”
身边妻子长出一口气再次躺了下去,盖好被子。余和龄道:“不知匪人现在何处?”
那人依然沙着声音道:“吴家医馆。”
余和龄道:“使者暂且先行,待本官集合本县捕快、兵丁。马上赶去。”
说完急速穿衣,来不及穿官服,一身常衣就出去了。
临走时,妻子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一切当心。”
他拍拍妻子娇嫩的手背,道:“夫人放心,不会有事的。”
很快一队捕快就拿着火把向着医馆围了过去,在接近医馆的时候,两名黑衣人从医馆里跑了出来,领队的郑班头发一声喊:“就是他们了,给我拿下。”喊完,刷地抽出身上长刀迎向这两个黑衣人。
身后的十余名捕快立刻散开,抽刀的抽刀,抽铁尺的抽铁尺,还有人拿着弓箭,这些人形成一个半圆从各个方向围了过来,把两名幽影的杀手围到了中间,看似零零散散实则将二人所有的逃路都围了个严实。
遇合城距长安不算太远,大周建都长安在长安地区大战过一场,因而长安周边驻军很多,后来国家安定下来,大量兵士卸甲归田,民间退役兵士增多,因而捕快这种本该没有太多战斗力的职业得到这些人的支持马上变强了许多。
这两名幽影的杀手之前就是走江湖的,见识很广,眼见这群捕快竟然摆出一个零零散散的小军阵来,知道若是等着这群人攻过来,自己二人恐怕不付出代价过不了这一关,身后还有都水使者在跟着,两人对视一眼脚下不停,决心在这小阵发威之前先冲出去,不和他们纠缠。
一人出剑迎向郑班头,另一人挥剑挡开袭来的刀和铁尺,郑班头也是在军伍上混过几年经历过生死的,出刀直取人要害,没有丝毫花招,但是军中武艺与江湖中的武艺不同。
军中武艺强调一击必杀,江湖中的武艺在杀招中还有许多散碎的变化,普通的军士要想打赢一名江湖高手是不可能的,但是江湖上武艺再高的人碰到军阵也要避开。
郑班头这一刀放到军阵上自然威力颇大,但用来对付眼前的杀手就不够了,被眼前的对手轻轻卸开,而在下一刻一剑从他的右侧胸腹处斜斜撩到左肩,力道大的惊人,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撩翻在地,这两名杀手也没有趁胜追杀他,躲开两枝羽箭,匆匆逃开了。
他手下两名捕快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其余捕快则向着两名杀手追去。
郑班头还没有起身就见到又一道人影从医馆里跳了出来,他大吃一惊,猛推了扶着自己的捕快一下喝道:“快走!”
那两名捕快回头,借着火把光芒只见一名紫衣人手提长剑,快步过来,紫衣人看了受伤的郑班头一眼,也不说话,匆匆追了上去。
郑捕头看着紫衣人跑过,抹了把汗道:“都水监的人,吓我一跳。”说完痛哼了一声道:“快,给我包扎一下。”
然后点了名捕快去叫大夫,那名捕快刚要去吴家医馆,郑班头骂道:“蠢货,他家刚入了匪,如此悍匪,吴大夫在不在都还不知道,就算没事刚受如此惊吓哪肯治伤,去找找城西牛大夫。”
那捕快立刻换个方向跑了过去。
这两名杀手觉得今夜的情况糟糕透了,莫名其妙地死了三个人现在他们还被都水监和捕快的追杀,估计过不多久守城兵就到了。
他们从前一队捕快手下逃走不久,又遇上了一队捕快,乒乒乓乓打了一阵,再次逃离,只是这次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转过几条街道、跳过几排房屋终于摆脱了烦人的捕快,却看到一队队火把在城里四处游动,守城军终于被调动了。他们藏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注意着守城军的动向,只是他们不知道还有一名都水使者在盯着他们,正是去找县令的那个。
他在暗中跟着第一队捕快,遇到这两名杀手后就一直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伺机出手。
如今这二人藏在一处屋顶上,正是最佳时机,遂取下弩机瞄准其中一名杀手,正要扣下扳机,那名杀手若有所觉,竟是回头看了过来,此时城里火光颇亮,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遇,都楞了一下。
他果断扣下扳机,弩箭被激发带着破风声直射过去,那杀手毫不犹豫左手撑着屋瓦身子在屋顶上横旋了一圈,一剑将弩箭荡开。这一下来的突然,屋瓦被这杀手按碎了几片,屋顶上积雪也被扫了起来,那枝弩箭射到了另一家屋顶上。将一片屋瓦射得粉碎、雪粉飞扬,那杀手一拉同伴两人从屋顶上跳下,向别的地方逃去。
这名都水使者也立刻起身离开,再次缀了上去。这里动静颇大,正在搜索的守城兵立刻赶了过来,循着痕迹追查。
雪夜的小城,沸腾了。
他们最终还是碰到了一队守城军,于是追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城里能够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于是他们不得不分开逃跑。
在小城里带着守城兵丁跑了许多个圈,经受了几次箭雨的追赶,进行了几场小规模但激烈地厮杀,和三名都水使者进行了几次追逃游戏,活命的欲望终于把他们往日里训练的潜力逼了出来。
在城里奔逃了半个多时辰后,阴魂不散的都水使者终于看不到了,守城兵大部分被引到了城北。
而在他们两人浑身浴血再次聚在一起时,面前的是南门黑黢黢的影子,城墙不高,凭着他们的轻功可以轻易地逃出。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纵身向着城墙上攀去,只是世间事多不如意,他们以为摆脱了都水使者,又那里知道这不是一个假象呢?
从黑暗中射来了两枝弩箭,这次两人都没有躲过,只不过一人被射中了腿,他在借力时栽到了城中雪窝里,立刻有一名都水使者过来擒下了他;
另一人被射中了左肩膀,他成功攀上了城墙,然后毫不犹豫地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在雪地里打个滚化开下坠的力量,只是弩箭被自己压了一下,生生穿透了他的左肩,痛到了心底。
他一边踉跄地跑着,一边右手挥掌击在左肩弩箭的尾部,弩箭被他一掌打了出来,射进了雪地,不见了。
然后,右手运力在肩头几处要穴戳上几指封住血脉,扯下面巾,手牙并用勒住伤口,然后再次全力逃命。而身后两名都水使者紧紧追着,似乎料定他逃不远,有意生擒,就没有发射弩箭只是紧紧跟着。
在跑出数里后,眼见他已经不能再逃即将落入都水监手中时,忽然几名黑衣人突然出现,也不说话,对着两名都水使者连发暗器,都水使者抽出长剑叮叮当当几下挡开暗器,借着这个空档,黑衣人已然救下了这名杀手。
都水使者取下背后的强弩对着这些人却也没有再发射弩箭,双方对峙了片刻,两名都水使者见对方人多且都武艺不凡,也不敢造次,一边戒备着,一边缓缓退开,他们打算回城了。
过来接应的杀手也没有追杀这二人,他们随即带着这名重伤的杀手离开,混乱的夜开始走向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