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长孙静大怒,把灵雨叫到椒房殿狠狠痛骂一通,灵雨跪地俯首,一言不发。无论皇太后如何发怒、又如何连声要求她召回胡人使者,她都不为所动。灵煜早早地被赶回了书房,灵翊也不在,灵雨一人顶着皇太后的怒火,如此这般僵持到下午,长孙静愤怒的连午膳都没有用,在训骂了许久之后,她才发现,面对这个看似恭敬跪在地上的女儿,她竟然无可奈何!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停下训骂后,两人在沉寂的大殿里僵持着,终于,长孙静烦了,挥挥手把她赶了出去,灵雨心里长出一口气,起身离开。跪的久了,两腿又硬又麻,起身的瞬间,哪怕是她也不由得踉跄了一下,长孙静眼角动了动,看着她缓缓后退转身出殿。她毕竟身负技艺,数步之间已经恢复如常,出殿后,夕雪过来搀扶,她摆摆手阻止住,快速向双行台走去。
晚膳时分,灵翊过来,看到灵雨静静在殿里坐着,也未掌灯。昏暗中,一个淡淡的人影萧瑟地矗着,殿里静悄悄地,宫女们也不知道被她打发到了哪里,灵翊走进去,立刻感觉到有些压抑,让她很不舒服。看到她过来,灵雨身子动了动却没有起來,“你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就是过来看看。”
灵雨捋一下垂下的鬓角,自嘲道:“有什么可看的,被骂的狗血淋头,狼狈死了!”
“嗯——”灵翊沉吟了一下,“小妹过来也是想和皇姊商量下后续的事情。”
“后续?”
“嗯。”灵翊点点头,在灵雨身边坐下,“皇姊送走了北国使者,但是问题还没完。之前朝堂上商议以嫁妆形式给北国的钱财布帛还要继续拨付吗?几位辅政大臣的意思是,继续拨付,无论如何先稳住他们,以免我朝南北受敌。”
灵雨沉默下来,答非所问道:“我是不是任性了?作为辅政者,是应当以国事为重的。”
灵翊无奈道:“这个条件我朝本来就很难接受,皇姊不必自责。”
灵雨冷静下来,哼了一声,“不是我朝不能接受,是我不能接受,那群老混蛋,脸皮厚的都超过城墙了,他们才不在意脸面呢。你刚刚说什么?要不要给胡人拨付钱财?”
“是的。”
“不拨了!这次的事情没有任何结果。胡人可汗自从入秋到边境后一直没有远离我朝边境,事情没有谈成,送钱财也无济于事,徒靡费国帑罢了。”
“那,后续该怎么办?”
“前两天不是和太傅大人商量调兵北上吗,南营兵正在准备,马上就要北上了。”
“以谁为主将呢?”
“太傅大人没有推荐,我本想让沈文秀统领,太傅大人觉得不怎么合适。”
“是有些不合适。秋天北上的那一万军队还没有回调,他们本就是协防,故而临时受沈文秀节制还说的过去,若是再调两万大军北上,边境的平北军就有三万人之多,和原本的边军实力相当。平北军本就是先帝所建,兵骄将悍,沈文秀虽然是边军主将,但是要统领平北军,资历还是不够,恐怕到时候镇不住他们,一不小心造成边境倾覆的后果就麻烦了。而且,平北军毕竟是我们周氏掌控,沈文秀终究是边军系统,军队交给他,也让人不放心,这个人选还是要慎重。”
“你应该有人选了吧。说吧,是谁?”
“额”灵翊没有想到灵雨如此直白,诧异了一下,“张开!张侯爷。张侯爷出自当年的秦王府属官,和先帝关系密切,又出自平北军,军功既高,资历更非沈文秀可比。若他过去,平北军自然服从,边军也很难有异议。”
“那就麻烦张侯爷走一趟了,对了,张侯爷北上,京兆尹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你再看看,挑个合适的人选来。”
“好!”
“齐人已经和胡人通过使节,这次事情不成,消息传出去,恐怕齐人就要动手,你说他们如果动手,会在什么时候?”
“年后吧!估计他们会再次向胡人派出使者,确定联合。这种大规模的行动非比等闲,就算他们数年来一直在准备,但是要正式向我朝开战至少还得准备一个月,如果要战,估计就是岁终的那几日吧。南边下雨早,三月末就要降雨,留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太长,当然如果他们真的击败了镇南军,那我们就麻烦了。降雨结束要到十月,降雨期间,大军无法作战。或许,我们现在也得做好向南方出兵的准备了。这次既然南营兵北上,北营兵需要镇守长安,就让西营兵做做准备吧。不过,皇姊,这次你得想想万一南边真的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形,派谁带兵过去了。北上之兵由张开统领大家都能理解。若是要南下,这军队的主将就得考虑一番了。大周建国四十余年,与齐人多次交锋,比起北国,他们的军队战力不及我朝,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皇姊你毕竟是要掌政六七年呢,需要在军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否则将来老将们军功过重,陛下掌权后,就又不好办了。”
“好,我会慎重考虑的。”
“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灵翊忽然说到。
灵雨微感诧异,昏暗中偏了下头又扭过去了,“有什么不安的?”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灵翊自嘲道:“总觉得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好巧,就好像是有人在谋划一样。”
灵雨皱起眉头,“怎么说?”
“先帝刚刚驾崩,齐人想趁我朝此时政局不稳的局面对我朝用兵可以理解,派出使者联络我朝北方的敌人也可以理解,唯一难解的就是为何要提起皇姊你。皇姊自回宫以来一向深居简出,期间更是化名进入军中,名位不显,那怕受命主政,天下皆知,皇姊的情况终究还是颇为神秘。可是他们竟然公然提出与姐姐你和亲,这事之后,我朝调兵北上,未来若是齐人侵犯我朝,南方无事则罢,有事恐怕又得调兵南下,怎么感觉仿佛有人故意在调走京师卫戍的军队一样。”
“你多心了吧!既然齐人侵犯我朝可以说得通,那后面的一切事情都可以理解。毕竟只是一种感觉,事情到了眼前总是要解决的,先看看吧。看看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如何,我们目前没有更多的信息,就算是有人在对付我们,我们也还看不到,等着吧,如果有,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总有一天会站出来的,不必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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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签测字摸骨看相,哎,这位公子,来一卦?”
灵雨好奇地看着拉着自己袖子的老头,“一看公子就是贵人,贵人多贵事,公子想知道未来的贵事吗?来一卦吧。”灵雨盯了这老头一会,“本公子不信命。”市集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惑在一旁促狭地看着,灵雨随手推开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正欲向前走,只听得那老头继续道:“哎,哎,贵人莫急哉,莫急哉。岂不闻鬼神有灵,人生有命乎。观贵人眉宇之间黑气若隐若现,得无有烦恼郁于心中乎?”
灵雨收起迈出的左脚,回过身,脸上已经堆满笑意,“你说我心有烦恼,那你说说,本公子心里在烦恼什么?”不惑听了,双手抱刀,摆出一副懒洋洋的神情,看两人对话。
“说的好了,”灵雨拿出一锭银子,在手里抛了两下,“这个就是你的了。说的不好了…”说到这里向不惑抬抬下巴,不惑抽刀,狭窄的刀身在空中掠过,绽出一片白光,又飞快消失了,老头愣愣地看着眼前正在飘落的三段发丝,一阵轻风拂过,发丝在空中四散,看不到了,他下意识抬手摸摸鬓角,一截鬓发已经不在了。
“还要给本公子算算吗?”
那老头朗笑一声,“这位公子好俊德功夫,这一刀截断老夫的鬓角却又没有伤到老夫,当真高妙。”听了这话,不惑放下双臂,拱手为揖,“惊吓老丈了,匆忙之间,借老丈鬓发一用。”
那老头拱手还礼,向灵雨道:“既然客至了,当然要算,老朽岂能跌了这一行的名声!”
听这老头说的郑重,灵雨微微诧异,不过也对这老人高看了一些,“好胆识!”。
老人转身回到自己的摊位,“公子是抽签、看相,还是测字?”
灵雨笑笑,“测字吧。”说完取过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靈”字。字写得不大,也不张扬,平平整整,说不上漂亮却也够不上丑,老人仔细看了片刻,悠悠道:“可否先问公子一个问题?”
“你说吧。”
“公子是否拿过刀?”
“偶尔玩玩!”
老人深深看了灵雨一眼,“恐怕不是偶尔玩玩吧。”
“老丈此言何意?”
老人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灵者,巫也,神也,在上古时代是无比尊贵的存在,巫者,舞以降神,沟通天人,王者通天地人三才,公子确为贵人。只是从这字来看,公子分明常年不捉笔,手生字也生。明明是高贵的字却没有贵气,看上去谨慎内敛,公子年纪如此之轻,想来当时年少离家流落在外所致,故而处处谨慎,处处克制。只是这克制之中又有一股猛气在,力量透过纸背,可知这克制的乃是一种强大不属于公子此时境遇的力量。笔画峰回路转末笔略带张扬,显然至少目前,公子对于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
灵雨本来只是玩玩,听到这里也有些凝重,听得这人继续道:“天地万物,不离一个中字,境遇变化,心也要随之变化,不然会生阻碍,变化有度,过度亦生阻碍。公子之前习惯于谨慎、克制,此时慢慢张扬,只是过犹不及,公子得当心了。”
灵雨听完,将银子递过去,笑道:“受教了。方才对老丈多有不恭,望老丈恕罪。”
说完,看向不惑,“你要不要试一下,老人家说的很好呢。”
不惑笑笑,“好!”
“测字看相抽签摸骨?”不惑看了这老人一眼,心知他看出了灵雨的女扮男装,却也不说破。
“看相吧!”说完伸出左手。老人细细端详了一阵,皱起眉头。灵雨看到这老人脸色有些怪异问道:“他怎么了?有什么特殊之处?”
老人怪异地看了灵雨一眼,徐徐道:“这位公子,你有大难!”
不惑听得这话,心里觉得好笑,“老丈莫不是看错了,小子此时生活安逸,哪来什么大难。”
老人郑重道:“岂不闻人有旦夕祸福吗?你这一生波波折折,这一次恐怕是最险的,过去了将来会好些,过不去那就过不去了。”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