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撤下后,军队士气颇为低迷,虽然军队撤离的还算顺利,但是数天的大战下来,伤亡极为惨重,阵亡的加上受伤的,战力折损将近一半,还能战的士兵不过两万。军队来的本就仓促,备用的伤药很快就用完了,剩下的伤员,医官能做的也就是包扎一下,在这样的天气下,很多人都死了。那几日,天气愈发冷了,整日里阴云密布,风也停了,天地仿佛凝滞了一般,一切都是如此的沉寂,登高望去,衰草连天,天光也显得格外昏暗、压抑,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一场大雪就要落下了;一切也似乎都在预示着这次出征不详的命运。军队撤入营地后,军中哀声连营,胡人在我军营地对面二十里外扎了数十个营地,连成一道锁链,紧紧锁着我们,铁锁横江,真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偶尔朕也会想:朕为何要来渡这条河!为何要接下出征的命令,冒此大险!不过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军固守营地,胡骑正面攻过一次,被击退,他们绕过正面,企图借着冰封,渡过河曲,两军隔河打了一仗,胡骑渡河,我军用强弩拦击,后来索性砸裂了冰层,为了防止胡人借冰封渡河,我军在河岸旁修起数十座堡垒,日夜监视、守护,岸上遍布强弩,每隔一个时辰,军队就会去岸边查看一下结冰的情况,砸裂冰层,防止胡骑过河。这一战,我军算是败了一阵,从张开北上到现在,我军伤亡三万五千余人,胡人损失比起我方可能更大,但是对方毕竟实力雄厚,再消耗下去,我军就撑不住了。根据张开的估计,他和胡人前锋大战,由于主要是防守,所以实际上胡人的伤亡可能是他的两倍,胡人前锋军起初四万人,后来又增加一万,就是因为损失太大,再和他打下去,保不准谁赢谁输。朕攻击伊都在西边的四万驻军,那一战,他们战损估计过万,再加上这三四天的大战,胡人损失绝不下我军,大致算下来,胡人伤亡可能超过六万,又有两万军队在防备沈文秀,所以我军面对的还有十一二万可战的胡族军队,那个时候,朕唯一觉得有希望的就是吴班的后军,吴班后军赶到了,或许战事会出现一丝转机。为了鼓舞士气,军中也是如此对士兵们说的,没办法,如果没有增援,朕估计底层的军士绝对支持不下去的。”
“那一战,朕也受了伤,不过好在不是要害,还能战。受伤最重的是袁倏,战事打开后,胡人一直猛攻中阵,为了保证中阵不失,袁倏亲自去指挥了,打到后来朕分出的五校游兵也填在了中阵上,后阵受到的攻击倒是不多,胡人也有数次想要包围我军,命令骑兵袭击后阵,都被朕击溃,为了保证后路通畅,朕不惜出动骑兵,配合后阵作战,连着五次击溃了胡骑来袭的军队,胡人看后阵是块硬骨头,就不来啃了,所以后阵的战力是最完整的。因此撤军时由朕统帅后阵殿后,这一战后阵损失颇大,后来张开增援,两军交替掩护,才顺利撤下。我军安顿下来,胡人在我军对面扎营,没有立刻对我军发动攻击,这些日子的大战,他们也伤亡颇重,需要修整,因而双方都停了下来。不过胡人毕竟兵力雄厚,在没有大战的日子里骚扰是绝对不肯停下的,正如方才说的,正面攻过一次,规模很小,试探了一下就撤了;想要趁着冰封过河有一次,也没有大打,他们看到我军守的严密也就没有再试探了。其余的,比如吵闹了、夜里袭营了也有过两次,无非是不让我军睡好觉罢了,就这样停了两天。这个时候我军的麻烦来了,当日为了增援张开,大军匆匆而来,带了十日干粮,其余辎重都在吴班后军那里,前些日子军队日日搏杀,军粮问题被掩盖了,军队一停下来,军粮问题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而吴班距我军驻扎地至少还有三日的路程,更不用说胡族骑兵时时在袭扰着,朕和各位将领商议一番,觉得在之后的日子里,胡人一定会加大对吴班后军的攻击,说不定会在接收辎重的事情上和他们大战一场。胡人要倾力攻击吴班的后军麻烦就大了,但是派出主力接应,又担心胡人趁机强攻营地,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不足,进退两难。”
“那个时候,张开、孟赫他们倒是劝朕率骑兵离开,说是接应吴班,其实就是让朕脱离险地罢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一方面大家预测伊都应该也已经明白他该退兵了,经过七八天的大战,他手下损失不小,如果执意再打下去,只会对他不利。毕竟,胡人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左部多年来都处于半独立状态,如果伊都本部伤亡过大,他首先就会弹压不住胡族内部的反对势力,他若是继续南下,且不说吴班的后军还在,李素利的御北军西部大军在右部主力东进后正在回援关中,这个时候进长安无异于自陷险地。但同时,就另一方面来说,这数日来的大战,让伊都遭受了颇重的伤亡,甚至极有可能是超出预料的伤亡,为了体面撤军,最坏的估计是,伊都会在后军援兵赶到前,发起最后的决战,一场以歼灭我军为目标的决战。说起来,我们的目的基本已经达成,但同时这一仗终究还未结束。在这种局面下,大家实际上都没有多少信心能够守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有时候想想朕觉得,人生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你无法预料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你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觉得十拿九稳的事情,在最后那一步说不定就败了;你已经不抱希望了,但仍然一步一步走了下去,最后的反而迎来惊喜的结局。意外,总是在最后关头让人大喜过望,或者心丧若死,也许,冥冥之中上苍真的在看着这一切。”
“休战的日子里,首先商量的就是接应吴班后军的事情,按照信使的报告,后军距离我们已经不远了,后军附近也已经出现了胡人的斥候,也就是说胡人已经注意到了来援的后军,以胡骑的速度,在胡族斥候已经出现在大军附近的情况下,无论胡骑哪一刻对后军发起攻击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也是因此吴班减慢了行军速度,昼夜戒备。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吴班的后军是无法和胡族骑兵死战的,军械不行,训练不行,又带有大量的辎重,这样的军队,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要让他们像张开所部和中军那样和胡骑搏杀,估计很快就会溃败。所以说是接应,实际上是出兵守护。众将都希望朕亲自去接应后军,意思谁都明白,朕仔细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留在军中。有时候,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去做的,朕是大军的主帅,接应这种事情,派一员猛将过去就可以了,主帅走了,等同弃军,军心动摇之下,后果无法想象。为了安抚众心,朕把出征前先帝给朕的许诺告知了诸将,先帝给朕许诺时,为了取信,太傅是在旁边作见证的,到了这时,为了激励众军作战,朕也只能把这个拿出来让诸将明白——打过这一仗,过了这道坎,只要能活下去他们能得到的绝对不仅仅是军功和封赏。作战计划制定后,众将各自回营,不约而同向底下散播了这个消息。在那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大家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商量后,最终决定由张开率领本部军士五千余人,配上四千骑兵去接应后军,张开过去后,如果胡人没有进攻,我军就主动攻击来策应张开,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后军顺利赶来。决定做出后,在休战的第二日夜里,张开率军离开营地,他是从冰河上出去的,到第三日,胡人再次发动了攻击。虽然是筑的墙是土墙,但是筑的时候是铺一层土浇一次水,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完全就是一道冰墙,根本不用担心不牢靠的问题。依墙而守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样下去终究不行。在击退胡骑几次进攻后,大军出营地列阵作战,对胡人发动攻击,以图尽量吸引胡人注意,让张开的部队能够顺利离开。我军本来伤亡就大,两万军卒,一万配上两千骑兵出去作战,另外一万守营,尤其是防备渡河袭营。由于兵力受限,攻势很快就变成了胶着状态。胡人又派出两万人渡河袭营,前后夹击,军队处境极为艰难,直到第二日下午,后军传来消息,吴班大军距离营地已经不足百里了,我军接到消息同时,斥候来报,胡人出动了三万骑兵去截击吴班,同时当面的胡骑攻势陡然加强了许多,我军招架不住,朕只好回营,固守待援,那怕朕返回营地,胡人攻势仍然凶猛的令人胆寒。没有办法,朕拼命督促驻军拼力死守,那时候简直是度日如年,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大火炉里煎熬着,只能咬牙、再咬牙,咬牙再咬牙,有时候觉得,这简直就是张开被围时情形的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