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陛下。”李素利声音带着沉重的苍凉感,“我们李家本是耕读之家,在天下大乱之时,因缘际会加入军旅,受到太祖皇帝陛下重用,如今老臣更是爵封国公,权掌一军。两代受周氏大德,粉身碎骨,本不当辞。然自我家随军迄于今日,宗族百余口,保全者唯有臣,叔伯兄弟,死者相踵。想当年,老父殁于阵,长兄素平随之而去;二兄素安沉于黄河;素延、素和殁于晋阳,最为可怜者,小妹素心在万马中被踏成血泥,兄妹六人惟臣幸存于世。自临阵至今,被创数十,能存于今日,实乃天幸。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臣深有体悟。如今李氏一家,寡妇在在皆是,虽赖臣接济,衣食无忧,然死者不可复生,实乃人生大痛。顿儿生来好武,臣虽屡屡呵之,无补于事,只得随其意之所向,至于诸子侄辈,已令其习文矣。
人生渺渺,不过数十年光阴,从军拼命,所为何来,无非让家人生活安乐些罢了。臣惟有此子在军,既然他想入平北军,虽然臣知道不合规矩,但是仍然希望能尽力为他在陛下面前请求一番,老臣别无所求,恳恳为父之心,惟愿陛下成全。”
周广宇听了,心里一时间思潮起伏,却也没有下决定,他似乎有些烦乱,挥挥手,“你先下去吧。过几天,朕会给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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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马车几名骑马卫士的护卫下缓缓在路上走着,队伍里还有几名文吏打扮的人。这是太守罗文雄,他在大周南边的一个边郡做太守,此时正要到长安述职。一行人沿着道路逶迤前行,大抵已经走了多日,众人都有些恹恹的。
忽然听到最前面的护卫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挡大人的路。”众人听了都是心弦一颤,精神登时提了起来。
罗文雄在马车里听了,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怎么了?”他问马车旁的一名文吏。那文吏回道:“大人,前面有一个人带着长剑站在了路中央,挡住了路。护卫们正在交涉。”
“是刺客吗?”
“不清楚。不过那毕竟是一个人,没什么可怕的。”
罗文雄听了这话,心里稍稍安定,但是仍然关切地看着前方,文吏的话只能当作安慰,作为一郡太守,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传说中的江湖高手有多么可怕。但愿这人不是为我而来,他心里想着。
“你是做什么的?”护卫提着马缰警惕地看着马前两三丈处站着的年轻人,这个护卫终究是有些见识的,阻止了身边准备上前的两个护卫。年轻人身量尚小,分明没有加冠,身体看上去也颇为瘦弱,一身粗布褐衣,左手握着一柄黑剑,就那样站在路中央。护卫问完,这年轻人并没有立刻回答,慢慢抬起头,脸上讷讷的,眼睛却格外明亮。护卫看着这年轻人心里泛起一丝警兆,“你们后退。”他向身边的护卫喝道。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吗,至于如此谨慎?
“我来带走你们中一个人的脑袋。”
“是,是谁?”护卫颤声道。
“你们要保护的那个人。”
罗文雄听了,心里一颤,立刻向自己马车两边的两个护卫看了看,两人脸沉如墨,策马上前。
最前方的那名护卫看到身后竟然有两人主动上前,吃了一惊,低声道“你们怎么上来了,快回去带大人离开,我们几个拦住他。”
年轻人好整以暇,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般。
后方上前的两人冷冷看了这护卫一眼,也不吭声,同时抽剑。明亮的阳光下,映出一道寒芒,剑身上四道血槽泛着冷冷的寒光。
年轻人看了一眼,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饶有趣味的笑意,他轻笑道:“真有意思呢,幽影几近覆灭竟然还派出了风部的杀手来保护你。就是不知道,如果这两个人知道你做的事情,他们还会保护你吗?罗文雄,你帮着幽影做事,为幽影搜罗小孩,竟然还让这些小孩保护,你不怕他们某一天反水杀了你?”
两名幽影的杀手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寒光乍现,同时策马扑了过来,接近这年轻人时,同时纵身而起,两剑联合,合成一式天衣无缝,攻了过来。年轻人看了看,叹口气,喃喃道:“看来是组织的新人了。”说完,长剑出鞘,一剑分两式,分袭向两人。长剑直攻两人剑招中的破绽,两人大骇,虽然身在半空,仍然勉力变招应对,只是时机已经过了,年轻人同时变招,长剑过处,血洒长空,留下两双无法置信的眼睛瞪着头上的苍天。年轻人摇摇头,“你们会的,我都会;我会的,你们却并不都会,经验又不够……”
年轻人迈步向着马车走去,杀意凛然。众护卫反应过来,大喊道:“快走!”最前面的护卫咬咬牙,骑马冲了过来,只觉得身上被踹了一脚,跌下马,年轻人骑上他的马匹向着马车追去。这护卫在地上大口喘息,耳中传来寥落的几声兵刃撞击声,一群马哄然散开向着四面八方逃去。不久马车停了下来。
年轻人在尸体上擦去剑上血迹,转身离开。他并没有对那些护卫进行追杀,一路上一边走着一边在脸上揉揉搓搓,一会工夫,人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只是看起来仍然木讷,正是不惑。
他在一条河流边洗洗脸,沿着河流向河的上游走去。走了一会,远远地看到一座废桥,石板残坏,长满了青苔,桥上隐隐可以看出两个残缺不全的字,根据大致的笔画知道是通途二字。他走上石桥,忽然注意到石桥上一根石柱上刻着一柄小小的剑,显然是新刻的。他怔了一下,晚下腰细细看了一番,良久点点头,走了几步,抽出长剑,在残桥上另一根石柱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同样刻了一柄小小的剑,又刻了几个符号,离开了。
傍晚时分,一名女子在夕阳下走上残桥,在不惑刻画的石柱前站了片刻,离开了。
长安城中,周广宇拿着手中都水监刚刚传来的讯息看着,“罗文雄被人截杀,现场还发现另外两具穿着护卫服饰的尸体,这两具尸体手中都拿着幽影的特有兵刃,杀死他们的另有其人。其余的护卫、文吏并未遭到追杀,只有一名护卫被高手踢了一脚,不过伤的不重。护卫们都还记得那人的相貌。都水监认为,这应该是一起仇杀案。罗文雄很有可能与幽影有关系而得罪了某位江湖高手,所以被这位江湖高手截杀。”这种案子交给刑部就好,他想着,一个与幽影有关联的官员固然该杀却也轮不到江湖人来杀。而且,大周的北部自从朕扫荡过后多年来从无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做这种事,就连暗杀事情也不多。这是对朕的挑衅。朕很好奇,谁这么胆大,敢在都水监眼皮下犯案。
第二日天明,一驾马车在残桥旁停下。三名女子在薄雾中走上残桥。中间的女子看着残破的石板,叹口气,“这就是通途啊。”正是灵雨和她的两个贴身宫女,夕雪、小沐。
灵雨看看不惑留下的标记,抬头道:“沿着这条路,向西二十里就到了。我们走吧。”
灵雨三人驾着车沿着道路走着,心里估算着路程。马车在一个村口停了下来,灵雨下车看去,只见村子颇为荒残,只有三五家房子尚且完整,炊烟正在袅袅升起。而其余的十余家房屋残破,在清晨暖暖的阳光下沉默着。想起从前不惑的话,心里轻轻叹息。
进入村子,灵雨向村人打听一番,知道一年前有一个年轻人来到这个村子,就住在村子西边的一座本已荒废的宅子里。马车吱吱呀呀穿过村子,看到晨光中一座有些偏僻的宅子里冒着黑烟,应该就是这家了。灵雨下车,在晨光中向着这家走去。
房屋看起来是已经荒残多年的屋子,外面的墙垣颓坯不堪,只剩下一段一段矮矮的土墙。三间土屋也显示着陈旧的痕迹,只是有些地方有新近修补的痕迹,在陈旧的泥土中格外显眼。院子里被打扫的颇为干净,挂着几只兔子、山鸡,还搭着一个小小的草棚。屋子上还粘着淡淡的烟火气,似乎新的主人过来正在让这座荒残的房屋慢慢地恢复温暖和生机。
灵雨走进院子,动动鼻子,觉得一股香味偷了过来。厨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院子里的脚步声,一道穿着粗衣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看着门口的那熟悉的人影,灵雨嘴唇露出一丝笑意,随即眼光转动,看到檐下摆放着的黑剑,她又笑了,在笑容中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呛啷”“呛啷”两声脆响,毫无预兆地,两人同时纵身出剑。
“叮叮”两声兵刃相撞的声音,又立刻消失了,两人站在院子里,相隔一丈,相视而笑。片刻后,只听得吱吱咯咯之声响起,院子里的草棚整个向着一个角倒去,确实在两人交手的片刻中,支撑草棚的一根木柱被削断,整个草棚就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