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倏地过去了,眼看签证上的日期越来越近,我在土耳其只有15天的停留期,在伊斯坦布尔就待了9天,再耗下去就有要滞留的危险了,我背起包哭哭啼啼地去了车站。
网上查到发往番红花城的班车是每小时一趟,为了显示我离开的决心,我一觉睡醒就奔到了车站。结果ULUSOY大巴公司的人告诉我,要等到夜里12点才有车。我立刻就哭脸了,这时间怎么打发啊,我问工作人员这里有没有无线网络,工作人员告诉我到后面的发车口上就会有网络。原来土耳其的大巴车居然带WIFI!于是我就蹲在离车子最近的地方——一个厕所蹭网。车子开走了网就断了,下一辆开过来就又连上了,真是好神奇。到了最后上车一看,更惊了:簇新的奔驰大巴,每个座位都配了液晶屏幕和耳塞,可以看电影听歌,有USB插口和WIFI,随车还有服务员派发点心果汁咖啡,这待遇比坐飞机都强多了!从伊斯坦布尔到番红花城311公里,票价折合人民币107块,我想起国内那些又贵又臭的跟腌菜篓子似的长途大巴,不禁流了一把辛酸泪。
清晨到了番红花城车站,一辆面包车候在那里,边上的人指指说:“上去吧。”这是要干吗?原来土耳其的大巴都提供从车站到市区的免费接驳服务。很快,面包车就将我送到了大巴公司设在市区的办公室,工作人员打电话叫我订的旅馆的人来接我。我被他们的一条龙服务感动得差点老泪纵横,恨不能天天在土耳其坐大巴。
番红花城因为盛产番红花而得名,是掩在群山脚下的一座世界遗产小镇,这里保存了八百多座鄂图曼时期的木造房屋,曾是丝路贸易上的重要一站,富裕的商人们在这里修建的清真寺、博物馆、豪宅和土耳其浴室全都保留至今。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对“最后一个奥斯曼小镇”的绮丽幻想,全是绿树红瓦木屋的场景,完全忘了现在季节不对。到地方一看傻了,绿树红瓦变成了枯木积雪,整座小镇都被埋在了雪里,这里比伊斯坦布尔冷多了。
当然,每个季节都有不一样的美,因为寒冷,番红花城的游客稀少,整座小镇异常安静,漫步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巷中,仿佛时光穿梭回到了奥斯曼帝国时代。古城内还有很多家庭式的手工作坊,生产烛台、首饰、银器等,价钱比伊斯坦布尔便宜多了,因为是淡季所以可以狠狠地杀价,这也是逆季节旅行的好处。
眼看就要从土耳其撤退了,我却连赫赫有名的土耳其浴都没有洗过,这样对自己太不人道,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杀进了番红花城的土耳其浴室。
番红花城的这个土耳其浴室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也是古城最老的建筑之一。推门进去,空旷的大厅隔出了一间间的小木屋,大厅里冷冷清清,我吆喝了几声,忽地冒出一个大妈扔给我一块格子布说:“脱光!”
哦,这里是更衣室,再看看手中的格子布,这是浴巾吗?怎么看起来更像是一块床单?我欣欣然宽衣完毕围上床单,发现大妈又消失了,只能我自己去找她了。
又穿过几道厚重密封的木门,来到热气腾腾的环形浴室,浴室中央有一块八角形的大理石台,上面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几具裸体,边上一圈石凳坐满了人,正在不停地从水槽里舀热水往身上浇,她们在浇水的同时不忘偷偷斜眼瞅我。一个满脸横肉的壮硕大妈朝我招招手,我的神哪!我幻想中的美女浴师在哪里?我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大妈朝一块长方大理石面泼了盆水说:“躺上去。”我刚爬上去,还没来得及叫大妈温柔点,又一盆水朝我泼来。随即大妈掏出一块毛巾在我身上使劲搓,搓完正面搓反面。土耳其大妈下手就是重,痛得我龇牙咧嘴,感觉自己活像是一条躺在案板上正在被刮去鱼鳞的鱼。
由于我平日里十分注重个人卫生,大妈搓了半天也没从我身上刮下多少垢来,就又朝我泼了一盆水,然后开始打肥皂。打完肥皂又泼一盆水后,大妈就叫我从台面上下来了。不禁问了一句:“完了?”“完了!”大妈叉着腰说,马上另一个人躺了上去,大妈又开始忙活……我凄惨地蹲到水槽边上默默地往身上浇水,心想,这还不如国内的桑拿呢。旁边坐了个德国女孩,我们俩互视了一眼,彼此就都懂了。
“相信我,在伊兹梅尔不是这样的。”德国女哀怨地说了一句。她的话给了我信心,让我坚信土耳其浴应该是美好的,只是我没洗到罢了。
土耳其人都是活雷锋
我在土耳其的签证只剩下了3天,意思是3天内我必须出境。我既没有钱再飞来飞去,护照上也没有任何一个第三国的签证,我必须找到一个和土耳其陆地接壤并且持中国护照可以落地签的国家。于是留给我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位于外高加索山区的一个小国——格鲁吉亚。
我从番红花城辗转来到黑海之滨的特拉布宗,一下车就又被土耳其人的雷锋精神击了一下。我进店去买水,店主拿了瓶可乐和水往我手里一塞,我刚要掏钱就被他往门外赶,他说:“不要钱不要钱!”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番红花城的时候,有一天我去店里买咖啡,咖啡卖完了,店主就愧疚地递给我一瓶酸奶说:“喝吧,免费的。”又递给我一个硕大的鸡肉卷饼和一碟酱菜说:“坐下来吃吧,请你的。”
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我曾在街头惊讶地喝了两杯陌生人送的茶,后来发现对于土耳其人来说,请外国人喝茶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特拉布宗,我一次又一次被土耳其人的雷锋精神击倒:去钱铺换钱,柜台里和钱一起递出来一大块巧克力蛋糕;在街头问路去格鲁吉亚使馆,结果就被两个土耳其人一直护送到了使馆门口。土耳其人有时候好得匪夷所思,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都是雷锋转世。
我原希望可以提前在特拉布宗拿到格鲁吉亚签证,这样总比直接去边境关口落地保险点,但是使馆的人很不耐烦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你直接去边境拿签证。”他们说。“你确定我可以直接在边境拿到签证吗?”我问。“中国人嘛,机会一半一半吧。”使馆的人扔下这句话就走了。万分丧气地回去,能否顺利进入格鲁吉亚的不确定性折磨着我,我在大街上徘徊了又徘徊,咬咬牙订了一张第二天从特拉布宗开往第比利斯(格鲁吉亚的首都)的车票,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成功便成仁。
入夜的特拉布宗,霓虹灯闪烁的街头出现了很多浓妆艳抹的俄罗斯女孩,她们都从事性工作,土耳其人管她们叫“娜塔莎”。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一次听到有人冲一个加拿大女叫“娜塔莎”,结果她大怒。
土耳其人对她们也很生气,“我们欢迎游客,但绝不欢迎这些,”餐馆里的一个本地女人戳戳玻璃窗外的街角,“这些娜塔莎,到这里来专门骗男人的钱,而且她们都不在这里花钱,都把钱寄回家里!”她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回到旅馆,在大厅里碰到一个伊拉克人,互相寒暄了几句,他问我在特拉布宗要待多久,我说我明天就要去格鲁吉亚了。
他突然从鼻孔里使劲“哼”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只有我!只有我!我哪里都去不了!”他从兜里掏出护照一把拍在桌上,手舞足蹈地跟我控诉他的护照到底有多难用,“每个国家都拒绝我!就像我是一颗炸弹!”
“狗屎啊,全都是狗屎!”他说得太悲愤了,我根本一句话都插不上,最后他顿了顿说:“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取得中国国籍?”乖乖,我还是头回碰到有这种想法的外国人。
这个伊拉克人的遭遇给了我安慰,让我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最倒霉的人。
抱怨护照难用的人只会一直坐在家里,而有些人已经拿着这本护照悄悄走过千山万水。我抱着这样的信念,登上了发往第比利斯的班车。
半夜12点,抵达积雪皑皑的土格边境。车子刚一停稳,大家都在找推车推行李,我拎起包就往前冲,我不能排队,不能给海关的官员思索的时间,思索出变数,我要第一个冲到他们面前要签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能是长相实在太安全了,格鲁吉亚的海关安检居然示意我不用查包,真是天助我也,我第一个跳到签证窗口前,冲窗口里一个肥胖的官员龇牙一笑递上护照,他果然被我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朝后面招呼了一声,从大厅里悠悠地走来一个女的把我领到边上。
接下来就又是一些惯例的问题,你来格鲁吉亚干吗,你待几天,你住哪里,她拿着我的护照翻了半天,最后说:“给你15天的签证,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点头如捣蒜。我屏声静气,看着她把签证纸贴到我的护照上又仔细地签上名字,肥胖的官员掏出一个大红印章咚地一敲,他笑着把护照递给我,说:“欢迎来到格鲁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