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着了,火车哐当哐当奔向远方,我什么梦都没做,因为我就在自己的梦里。
红海边的猫
花了一天的时间,从天气阴冷的以色列穿越到了西奈半岛上的宰海卜,这是梦想成真的一天,我终于来到了埃及。
作为世界级潜水圣地的宰海卜一直被誉为“背包客的天堂”,我在海边找了家旅馆,多人间10埃及镑,只有我一个人住,出门点了份15埃及镑的鸡肉埃餐,上来五六个盘子,米饭大饼沙拉酸奶酱汤还有一只大鸡腿,埃及镑和人民币汇率接近1∶1,我瞬间被这物价感动得老泪纵横,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我从约旦去了以色列后,芳芳就来了宰海卜,我从以色列出来,芳芳还在宰海卜。我纳闷到底是什么地方能让她留这么久,等我自己来到宰海卜后,我就明白了:红海真是太美了,在太阳光线的照耀下,一天中海水的颜色变幻无穷,时而闪着翡翠绿,时而像宝石一样蓝,我才知道原来海有这么多种颜色,真漂亮。
美丽的红海只是关键词之一,宰海卜吸引人的地方还有它的物价,在所有的海滩都争先恐后地建星级酒店讨好富人的时候,宰海卜却始终热情拥抱着穷鬼,你上哪能找到一个10块钱的面朝大海的小屋呢?泰国的海滩已经被人挤爆了,而美丽的宰海卜始终低调,偌大的沙滩经常空无一人。
这么好的地方照理说早就应该被各国穷背包客攻陷了才对,为什么始终人气不旺呢?
几年前的恐怖袭击是一个原因。西奈半岛的治安一直不太稳定,主要是埃及当局和当地的贝都因人之间的纷争。我在的时候就听说两个美国女在从西奈山下来的路上被贝都因人掳了去,又听说几个韩国人在去圣凯瑟琳修道院的路上被绑架了。然而贝都因人就算做绑匪也是老实的,他们并不害人,更多是在跟政府赌气,往往找部落长老协商一下隔天也就把人质放出来了。我本来就对三更半夜去爬西奈山毫无兴趣,要去见上帝也不用这么赶早吧!听说了这些事后就更不去了,我坚决不给自己上新闻的机会。保守的民风也是一个原因。虽然宰海卜在整个埃及算是开化的了,但怎么样都不会有泰国那么自由。泰国不仅提供阳光沙滩,他们还提供火辣的泰妹!这一点就把宰海卜比下去了嘛。但是在我眼里,这些都是浮云。如果你让我给一项建议,在宰海卜要注意什么的话,我不会说小心别被人给绑了,也不会说少脱几件衣服,我会说,当心那里的猫。
我不是开玩笑,宰海卜的猫真的好凶。你坐在海边随便的哪家餐馆吃饭,听着海浪声,吹着温暖的海风,侍者摆上锃亮的刀叉和美味的食物,通常来说,这就是享受的开始。但是在宰海卜,这就是战斗的开始。
第一次我去店里吃饭时,伙计往我桌上摆了一支水枪。我心想,嘿,他们还真有童心,很快我就意识到,水枪不是给我玩的,是用来赶猫的。
我一入座,就已经有数只猫盯上了我,它们目光凶狠,埋伏在桌底或者墙角。等菜一端上来,一只黑猫就带头跳上了桌,我“啊”地惊叫了起来。伙计扑了过来,抓起桌上的水枪一通猛射,猫们四散而逃。原来是这个用途。但是宰海卜的猫是赶不跑的,你要时刻预备着它们的再次袭击,于是我就一手握水枪一手拿勺,在警惕的左顾右盼中吃完了饭。
在这里,经常听说有人被猫咬了,或者谁的饭被猫卷跑了,但是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因为我是很善于以暴制暴的。
一次我跟芳芳去海边的中餐馆吃饭,照例猫们闻着味又来了。它们围着你转啊转,你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桌子的四沿,稍有疏忽它们就会蹿上来,于是吃饭就变得很辛苦,要手脚并用,手用来吃饭,脚用来踢猫。看我很忙的样子,老板跑过来,递给我一根鱼叉,这是要干吗?是要我去红海里叉条鱼吃吃吗?叉不到鱼叉只猫吃吃也是可以的,我嘴角一咧,手举鱼叉,叉尖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我感觉自己就像海神波塞冬,整个宰海卜都在期待着这一刻吧。然而这里的猫是极其狡猾的,它们一看到锐器就马上跑了,我一叉下去敲在了地上,芳芳尖叫了起来:“你不要这样啊!”我对她的智商深表同情,我只是想吓唬它们一下而已,不会真的叉它们来吃,再说我也根本叉不到。
金字塔:被骆驼贩子追得抱头鼠窜
我在迷人的宰海卜游荡了近10天后,搭上夜里的班车离开,来到位于非洲东北角的开罗。
总有人跟我反映开罗有多么混乱骗子又多,搞得我很紧张。然而等我来到开罗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这里的人都很友善,也不欺生,去店里买东西从不问我要游客价,本地人付多少我也付多少,这一点顿时让我对开罗好感倍增。至于交通混乱那就更说不上了,这样说的人一定没去过加尔各答。
从地理位置来讲,我的确来到了非洲。但从风土人情来说,这里跟非洲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既没有斑马,也没有长颈鹿,连黑人都没见着一个,当然我对这些也没兴趣,我是为金字塔而来的。
每个幻想周游世界的人心中一定都会装着这两样: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而此刻我就在开罗,金字塔离我就几站地铁之遥,我激动得全身发抖,童年的梦想就要成真,只在地理课本上看到的风景就要真实地在我眼前展现,我恨不得立刻冲到它跟前。
但是我遏制了自己的冲动,首先去开罗国家博物馆恶补了一天法老文化,功课还是要做一下的。在文化博大精深的国家里总是能让人惊喜连连,譬如说,情人节这天我就是在开罗博物馆里和数十具直挺挺的千年古尸一起过的。
要说逛博物馆的收获,无非是让我知道了原来图坦卡蒙是个跛足,在埃及的法老中,图坦卡蒙不过是因为陪葬品奢华而出名,真正在历史上有建树又著名的法老是拉美西斯二世,他也是木乃伊馆里保存得最好的一具,他的木乃伊看起来比别的法老都要白,红头发,有眼睫毛,有指甲。早些年他的木乃伊滋生真菌要送出国去修复,埃及政府还给他发了本护照,职业栏写着:国王。
很快我就发现了我在开罗街头遍寻不到骗子的原因:他们都跑到金字塔去了。
通往吉萨金字塔群售票处的路上,突然从花丛里蹦出了一个人拦住我:“金字塔今天关门了!”这种招印度人都用烂了,好吗?快到门口,又来了个人拉住我说:“跟我走,我知道一条逃票的路。”我冷笑一声把他赶走。
买票进得金字塔区后仍然没有消停,一个小贩朝我怀里塞了件T恤说:“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又不是天真的日本人,中国人民的警惕性是很高的,我像接到一个刺猬一样马上扔还给他,他又塞过来,我又扔回去,我们像玩接力棒游戏一样走了一路。几个欧美人正被骆驼贩子追得抱头鼠窜,小贩眼看把他们追丢了就转身冲我奔来:“坐骆驼吧,免费的!”我撒开脚丫子就跑,关于金字塔区的骆驼贩子宰客的故事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不需要亲身体验。
照片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当我在炎炎烈日下来到吉萨金字塔群的时候,我仰头望着它们,试图挤一点激动的心情出来,却发现完全无感。狮身人面像比我想象中小了几个码,斯芬克斯的脸已然变成了一张大饼脸,鼻子是早就没有了,其余的五官也岌岌可危,似乎马上就要被沙漠里的风沙蚀平了。它脸上的坑洞成了天然的鸟窝,停满了乌鸦,看起来很煞风景。游客们走马灯似的从它底下经过,拍照合影走人,大家都只是想要拿一个“你看,我去过金字塔哦”的证据而已。
一堆小孩围着游客要“指导”他们如何拍照,我知道这些小孩会索要小费,一个小孩朝我走来,我忙不迭跑开,他却示意我不要乱跑。“你没有关系,坐在这里看吧。”他安慰我说。我感激涕零,这些小孩都身经百战,一看人就知有无油水可捞,看来我浑身都已经开始散发出“这个人很穷”的信息。
我又爬到三角形的巨石叠起的金字塔的底下,在电视和书里我曾无数次读到过对它们的描述:埋着法老宝藏的神秘金字塔。再看看眼前,神秘的气氛已经被欢快的骆驼贩子们一扫而空,至于宝藏那就更没有了,塔里已经空空,宝贝全都搬到开罗博物馆去了。以前看书上还说金字塔的石头和石头之间缝隙密得连刀片都插不进去,到了现场一看,在风沙的侵蚀中塔身的石头早已开始损坏,这缝隙插几把菜刀还是没问题的。
我一头黑线,呆滞地站在那里,这可是我每次看到照片都会流口水的金字塔啊。不,一定是我观看的方式不对!我从正面看,又跑到侧面看,瞪着眼睛看,又眯起眼睛看,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啊,好大一个土堆。
不过,金字塔属于看了怎么样都不会后悔的景点,因为它的门票还是很便宜的,用国际学生证打完折只要30埃及镑。从性价比来说,它仍然是来埃及必看的风景。
见证奇迹的时刻
对开罗的喜爱几乎让我产生了把剩下的签证日期都花在这里的想法。开罗是多么可爱啊,它是大千世界的缩影,它令人眼花缭乱又充满生机,它有着辉煌的过去却又展示着现代的面孔。在开罗,时间交汇在了一起,高高的清真寺宣礼塔衬托着拔地而起的玻璃幕墙大厦,油画般的古建筑比肩着现代的公寓楼,抽着传统水烟的埃及人坐满大街小巷,街上什么人都有,蒙着面纱的女子、穿着长袍的男子和穿着西服牛仔裤的青年走在一起,不时还有伙计头顶着装有上百个大饼的大木板像玩杂耍一样从人流中挤过。
然而我踌躇了一番还是决定南下,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到埃及来。我把背包存在了旅馆里,只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拎了条袋子搭上一趟开往阿斯旺的火车。
这是2月下旬的一个夜晚,我离家已经将近一年。我拎着条袋子坐着开罗拥挤的地铁赶往火车站,地铁里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们似乎都在回家,只有我在离开。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人潮中逆游的一条鱼。我一直在不停地离开,从一个春天走到了下一个春天,从一个陌生的国家走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们,我的每一天都是陌生的,这难道不也是机械的重复吗?我感到说不出来的疲惫。
然而当火车开动的一刹那,我又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因为我是自由的。我在埃及,我在去往阿布辛拜勒的路上,我想去什么地方可以拔腿就走。
我睡着了,火车哐当哐当奔向远方,我什么梦都没做,因为我就在自己的梦里。
清晨到阿斯旺,从火车站出来向人打听最便宜的旅店,路人指指前面路口:“过第二个拱门右手边就是。”依照指示往前,这一看就是条游客街,两边的商铺都挂着英文标牌,店门紧闭,门口的屋檐下和台阶上却都摆满了货品,街边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卖蔬菜的推车,菜筐用布遮着,露出鲜红的番茄,地上的几块大木板上放着一堆大饼。街道上冷冷清清,偶有几个人经过也对这些熟视无睹。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的主人去哪里了?放在路边不怕被偷吗?看的我都想去抓张大饼来吃吃。很早前我就听说埃及人是极少偷窃的,因为在伊斯兰教义里偷窃被抓是要被砍手的,所以他们就放心到把东西摆在外面过夜吗?站在中国人民的角度来说这真是匪夷所思,我们古书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词句,然而我真正看到这一古书里的景象却是在埃及的阿斯旺。
果不其然找到最便宜的住宿,15埃及镑的多人间,和一个美国男孩一个房间。凭我在以色列的阅人经验,我一看就知道他是犹太人,他竖起指头对我说:“嘘,阿拉伯人不喜欢犹太人。”美国男孩叫路易,他一路徒步搭车旅行,正准备从埃及搭车到以色列去,我说:“哇,以色列就是你的老家啊。”
路易惊得跳了起来,冲过来要捂我的嘴巴,“在外面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他慌张地说。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碰到的每个犹太人都这么神经质。当我看到路易直接从水龙头接生水喝时就认定他是个很厉害的背包客,他总是能找到城里最便宜的吃饭的地方,两块五埃及镑一份的埃及杂豆饭,一块埃及镑的鸡蛋卷饼,他的省钱能力比我还强大,我总是乐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才居然没去过印度,我警告他:“你去了印度可别喝生水啊。”他嘻嘻一笑:“我喝雨水都能活下去。”
路易每天就只顾着和旅馆的前台打闹,要么和街上杂货铺的伙计唠嗑,在阿斯旺待了一个星期他还没去过阿布辛拜勒神庙,说门票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