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的事,可以选择不想起,但不等于能忘记。
从小,林木便很熟悉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
“小木啊,劝劝你爸爸,别再狠喝了,这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这么喝下去,会出人命的。”
也许是隔壁的奶奶。也许是楼下的阿姨,在林木出门时,总能遇到一个人,用同样的眼神说着同样的话。
林木娇小的身躯习惯性地紧紧倚靠着常晚晴,能明显感受到来自母亲惭愧无力的颤抖。这种颤抖在林远山病床前,会愈发厉害。
“哭丧个脸干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这句话林远山常常吼向在身边沉默不语的常晚晴,林木躲闪不及,怯怯地跟在母亲身后,也会被连带凶骂几句。
“败家的生出赔钱的。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到你们这对丧气鬼。”
母亲总是低眉顺眼,默默忍受着一切责骂,而这种场景落在幼小的林木眼中,便是盖章用印一般的无可辩驳,自己也许就如父亲所说,是个可有可无的累赘,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往往这个时候,临床的病人便会用各色眼神望向这个颓然倒下仍愤懑难平的家庭支柱。
“老婆这么漂亮还不知道知足,这男的真是……”
“你懂什么,老婆太漂亮,门户才容易不干净,没听说过丑妻无德才是宝嘛。”
“看样子很贤惠啊,不像是那种人。”
“唉,再贤惠,碰上这样的老公,干出点什么事也不稀奇。”
类似的谈话,林木那时并不很懂,只觉得不好,心里有些气愤,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而旁人又时常将一个橘子、一捧红枣或者一瓶牛奶塞进林木手里。
“大人不说,孩子真是越看越可爱,大眼睛,长辫子,真像个瓷娃娃。”
这种慈悲的善意在林木看来是个无法解释的矛盾,这些人,一边说着父母,一边夸着自己,难道他们不感到纠结么。
再后来,林木便在内心开始认真思量这些坏话。
的确,体贴入微的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温言软语,而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似乎总成为父亲发泄怒火的缘由。母亲是美丽的,善良的,温柔的,是很多美好的东西的汇集,父亲的酗酒和生病都不是她的错,那为什么父亲总是对母亲出言责怪,甚至大打出手。
总也想不出因果的林木,终于鼓起勇气,在再次躺入医院的林远山正厉声训斥常晚晴时,脆生生地问道:
“爸爸,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会要人命的,你为什么还要喝?”
林远山首先是惊诧不已,直到确认刚刚真的是林木开口说话,顿时雷霆大怒。
“你个混账东西,谁教你咒自己老子!”
“没人教我,大家都这么说。”
“混账!简直是混账!”
常晚晴将林木迅速抱离接近失控的林远山,用后背紧紧护住怀里寒噤的女儿,生怕林远山随手扔出什么伤到林木。
“酒不是好东西,她更不是好东西!她脑子有病!你个混账东西,你给我记住,你亲妈她脑子有病!有病!”
这句话回荡在医院的走廊里,同样回荡在林木的脑海里,如同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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