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天问不知所措,去向何方的时候,一阵风袭来,吹落了天问头上的红巾,还携着淡淡的,甜甜的花香。天问心旷神怡地允吸了一下后,便想着那日邂逅的梅林再次依香寻去……
还是这个地方,脑海中依旧记忆犹新的梅林此刻已是香雪纷飞的胜景。只是此时夜色偏浓,四周静寂。天问不再像上次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反而借着月色信步闲逛起来。
天问几乎生长在南方,有生之年没有见过雪。但是在别处她可是听尽了下雪时美景和情趣。而此时看着满园飘飘洒洒的梅花雪,天问渴望赏雪的心愿顿时实现了一多半,然后兴之所致地开始在花间起舞玩耍。
突然,在花间深处看见一点微黄的灯光,一个人影在花间穿梭。天问渐渐走近发现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男子以箫为剑在花间穿梭舞动,那支箫勾起了她往日的回忆,于是她一步步走近,盯着那持箫舞弄的人,一招一式虽没刀光剑影,但却充满了绵绵情意。没有丝竹萦绕,但却有花雨随之翩跹起舞,那一刻,李天问的心间已有了最美的声音,美到摒弃了外界一切的喧嚣,美到了玉箫逼颈依旧纹丝不动。
“你是何人,竟敢私自闯入蓬莱殿?”
天问这才回神,看着那支苍翠欲滴的玉箫和眼前人的穿着打扮,再加上上次所吃的亏,便立刻对眼前之人的身份地位往高的方向猜了七八分,于是欠身以礼,“自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里梅花引人入胜,赏花人一时失了礼数,擅闯之罪,望请饶恕。”
看着李天问如此衣着谈吐,李元嘉收回了刺出去的玉箫,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马上离开。”
更深露重,尤其夜风凄冷。站了一会儿,李天问突然感觉冷了,看见石桌上摆放着几坛酒,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提起一坛酒,开坛即饮。
坛口大,嘴唇小,喝得又酣畅淋漓,自然美酒湿衣衫,一派恣意洒脱,豪爽不羁。
“‘醉翁花间笑,缘得一缕香’,这酒倒是好酒,但你这酒酒香过重,反而失了几分清冽,不适合你这愁郁脉脉之人。”
“私闯禁地,本已是死罪,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对我和我的酒擅加品评?”李元嘉手持着玉箫再次威胁道:“趁我还没有做出对你不利的决定,马上离开。”
可是李天问并未理会他的话,反而盯着那支玉箫问道:“这支箫的名字应该叫做‘玉泪’吧,南诏来的?”
这支玉泪箫虽价值连城,但知晓者甚少,李元嘉所知的也不过这支玉箫的名字,还有它是由南诏国进贡而来,现在面前这个女子竟然能轻而易举地说出玉箫的名字和出处,不觉让他心中对李天问的好奇又增了几分,但是他依旧冷眼相对,“你既然知道这支玉箫的价值,当知我的身份也绝非一般,趁我没有怪罪下来,还不快快离去。”
“我当然知道你的身份非富即贵,但我更加知道这支玉箫的用处。‘一支箫曲奏,玉人泪双流’,这支玉箫由上等的寒暖玉制成,其声犹如天籁,是上等极佳而不可多得的乐器,不是什么刀枪剑戟,斧钺勾叉,让你拿来如此糟蹋的。”李天问白了他一眼后,立刻又拿起桌子上的另一坛酒畅饮了起来。当坛底朝天,又一坛寸滴未留被李天问气冲冲放在石桌上后,她转身对着李元嘉央求道:“玉易碎,还是不要这么随意对它。看你也是一个人,咱们同为天涯沦落人,何不把酒言欢?或者我可以以那玉箫的轶事作为交换,邀你共饮几杯,如何?一个人喝酒很没意思的!”
好奇,神秘,是李元嘉对天问的感觉。攥着母妃的遗物,李元嘉与天问相对而坐。觥筹交错间,已是酒过三巡,李天问由玉箫讲到音律,再由音律转至诗词,最后由诗词说起歌赋……几番谈论下来李元嘉已经深深钦佩起李天问的见识了。
酒酣之际,李天问拿起了那支既熟悉又陌生的玉泪箫,然后泪眼婆娑地放到自己的唇边,尽情释放自己的情感。一首《美人吟》让她吹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曲完毕,李元嘉收了一下神伤,赶紧拍手叫好,“好一支欲语还休,似有诉不完衷肠的曲子。真好听,曲名叫做什么?”
“‘妾有千般意,万般难留郎’,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美人吟》,说的就是深闺怨妇千百般想要留住自己的丈夫,却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天问说到此处神色暗淡,一脸悲伤的神色不知因何而起。
“好一个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好一首《美人吟》,我们再干一杯。”两个人复又举坛对饮。
永安阁刚刚平息了一场荒诞的风波,依旧一片狼藉。
魏征急匆匆走了过来拱手请道:“太子殿下,天气寒冷,还请太子尽早移驾回宫。”李建成看到魏征义正严词地站在身侧再次劝谏,不由得心中一阵烦闷,当即要走,魏征跪拦到:“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还在宫中等着您呢!”这一句话正好戳中李建成的怒点,但是魏征依旧不屈于这威武,接着谏道:“她可是皇上亲自为您择选的太子妃!”
李建成强压着怒火,止住了脚步,说道:“好,本宫自会采纳你的谏言,尽早回去,但不是现在。”
正在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寻找李天问的时候,听见琴箫合奏的金玉碰撞之声,于是又不约而同地依声寻去。
“‘瑟瑟东风梅花烙,玉箫声声落谁家?’天问,你吹奏的真好听!”李元嘉由衷地赞道。
李天问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玉箫,满心的喜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你的箫好。只是看你刚刚拿着这么好的玉箫当剑使,我可真是心疼啊!”
盯着那杆玉箫,李元嘉神色凄然地说道:“其实我也很心疼,这玉箫到我手上已有两年,我却从来没有吹奏过一曲。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尤其看到这满园的梅花,总是能想起来一人花下吹箫,一人花间起舞的画面。于是心情难免激动,不能自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没有点过去。李天问也不多加追问,反而提议道:“你要不要试着吹一下箫,或许我可以扮你脑海中那位花间起舞的人,你看如何?”李元嘉半信半疑地接过天问递过来的玉箫随即缓缓吹奏起来……
箫声似乎穿越岁月在寻找想要悼念的故人,悠悠吹响那奏乐人的念想。熟悉的声响划过脸上的涓涓泪痕,串起往事的浮云,声声道出那如泣如诉的惆怅和忧伤。
天问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开始随声舞动那广袖罗裙。此时她已薄醉微晕,摇摇晃晃的脚步在漫天白色花雨间更添轻盈洒脱。广袖开合遮掩,群袂上下翩飞,步步生莲的舞姿让人如饮佳酿,顿时醉得七荤八素。
李世民和李建成携着众人刚刚寻声来到蓬莱殿的梅林园,便看见一人身着明黄服饰的人在全神贯注地看什么,顿时一行人全都急忙下跪,山呼万岁。
李渊满脸愠色地让他们起身并嘘声示意他们保持安静,李建成与李世民走近李渊,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月光下李元嘉倾情吹奏,花间有一红衣妙龄女子在翩跹起舞。李世民自然一眼便认出那是李天问,可是如今她却像李元嘉的生身母亲一样在梅林间起舞,远远望过去,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景象。
可是不等李世民上前阻拦,李建成已经冲上前去,“元嘉,父皇在此,还不快过来参拜!”
顿时声消舞止,李元嘉疾步向前跪地请安。李天问酒醉脚步不稳,再加上风吹起群袂,使得她的身体也随之摇晃,再加上在场所有人一个劲儿地示意她跪下见驾,瞬间清醒间便盈盈跪地。
李渊瞥了一眼李建成,便叫起了李元嘉,走到李天问面前盯着她问道:“你是何人,竟胆敢私闯蓬莱殿?”
“儿臣回禀父皇,天问姑娘是儿臣请来的,并非私闯,请父皇明见。”李元嘉赶紧拱手解释道。
岂料李渊并未打消追问的心,接着问道:“看来你并非宫里人,那么你是哪家的闺秀?”刚刚对谈中,李元嘉对天问的认识也只是限于名字而已,李元嘉即便想要代天问回答也不可能了。
李天问自始至终缄口不言,在旁人看来她一介深闺淑女初次得见天颜似乎是吓坏了,岂知她是故作头晕脑胀,昏昏欲睡之举。即便如此,李世民依旧看出了她的不适,虽然宽衣广袖包裹着她的身体看不出所以然,但是那么安静地闭口不言,着实不是她一贯的作风,正要上前为她开脱讲情,李战早已经跪在天问身边请罪道:“回禀皇上,李天问是李世绩之女,微臣的妹妹。她酒醉不省人事,失礼之处望请皇上见谅。”李战偷偷查看了一下天问的神情,似乎很不舒服,他一边担心自己的妹妹,一边惧怕皇上降罪,心里惶恐不安。
李建成向着李福使了一下眼色,于是这位李公公立刻心领神会,走近李渊身后提醒道:“皇上,更深露重,皇后娘娘还在仁寿殿等着您呢。”
可是李渊依旧无动于衷,他继续问道:“朕听你吹奏的那首曲子婉转悠长,似乎在箫上的造诣极高,你可否愿为朕再吹奏一曲?”
李天问的身子开始左右摇晃,然后失去了支撑,晕倒在了李战的臂弯中。
“李福,快传太医,快!”李渊赶紧催促道。
李世民奔上前抓起天问的手腕仔细诊着,然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满头大汗的脸。
“世民,如何?”李渊关切地问道。
李世民再三思忖后回禀道:“回父皇,只是……醉了而已,无碍的。”
看着自己妹妹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样子,李战请奏道:“微臣的妹妹年幼无知,不懂礼数,还请皇上恕罪,让微臣带回去,同父亲、母亲好好教训她。”
“太医很快就到,让他们配些醒酒汤与你妹妹服下,将军府路途遥远,还是将你妹妹移入……”
“父皇明见,”李世民赶紧打断李渊的下话,“天问年纪尚轻,未免李大人夫妇担心,还是让李战将他妹妹带回去吧。若是贸然留在宫中,恐怕整个将军府今日无眠了。”
李元嘉也躬身劝道,“天问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想必李大人和李夫人早已经担心许久了。冬夜漫漫,还请父皇注意身体早日回宫。”
“是啊父皇,寒风刺骨,还请父皇保重龙体。”李建成也随声附和。
不曾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会招来三个儿子的否决,李渊的权威在招到阻抗。所谓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再加上李建成又是皇长子,于是李渊冷冷地问了一声,“你怎么还在这?”
这一句质问,让李建成瞬间低下了头,但是并未屈身下跪。本来李家当朝执政才三年,在这之前,他们不过是父子兄弟,现如今所有的称呼前多加了一个“皇”字,所有的一切便不那么亲近和真实。李建成的态度虽然有些失礼,但是却勾起了李渊对以往日子的怀念,他并未震怒,反而关怀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要在外多加逡巡,早些回宫。”
李建成收了一下心中的不满,施礼道:“儿臣领命。儿臣恭送父皇。”
蓬莱殿是李元嘉生母的寝殿,李渊曾经下旨:外人不得擅入。李渊走后,人也去了大半。李天问这才偷偷眯缝着眼睛,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蓦地起身提起石桌上的酒像如牛饮水般一饮而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元嘉,你后派人送来的这几坛酒真心不错,好酒!”
“好什么酒!你深闺待嫁的名门小姐穿成这样,并且酩酊大醉,成何体统!”李战狠狠斥责了一番,还未息怒,便接着威胁道:“你今日这般胡闹,我必定告诉父亲母亲,得好好治你一治!”
“二哥,”天问赶紧放下酒坛,眼中泪光点点,拉着李战的衣袖一番恳求,“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的好二哥,饶我这一次吧?”看着李战怒发冲冠不理会的样子,李天问脑袋一转跑到李建成身边央求道:“姐夫,二哥欺负我。”
“姐夫”这个称呼着实惊着了所有人……
“今日可是姐夫让我进宫陪伴姐姐的,可是公主殿下半路劫人,硬拉着我打扮成这样。我这余惊未消,好不容易想讨杯酒压压惊,谁知误扰了韩王殿下的雅兴。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与他把酒言欢,多喝了几杯嘛。二哥你看我只是一个嘤嘤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而已,他们可都是位高权重的,我只能被动,没有选择权,更不能有所反抗的,喝了那么多酒我也不舒服嘛……”李天问摊开双手,滔滔不绝的一席话把自己摘得一清二楚,把责任全推给了别人,细想一下也的确如此,李战暗自打量着太子,秦王等人的神色,自然不敢再多加指责自己这个妹妹,只能说道:“你将太子殿下大婚的夜宴弄得乌烟瘴气,竟还强词夺理,推责他人,还不快随我回家受罚?”
“还是不必了。事先本宫已经派人跟李夫人打过招呼,说是邀天问入宫陪伴李良娣,而今如此衣着,若深夜回府必定让令堂忧心,还是让她随本宫回东宫吧。”
李建成的吩咐让李战左右为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真不敢放心让她随意离去,而且还是去往东宫,上一次的皇宫之行已经足够让他懊恼和后怕了。但是想到此,李战便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扫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盯着李天问好一会儿,不见她看向自己,似乎有意在躲避自己的眼神。不过看在李战无奈的求助,也出于自己的私心,李世民还是劝道:“皇兄明见,世民觉得这样做有所欠妥。之前跟父皇可不是这样说的,若是将李天问带回东宫而不是将军府,那么这欺君的罪名……”
李建成也着了难,转头看向李天问,她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那薄醉微晃的身姿不禁让李建成眼见犹怜。顿时铁下心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一切后果有姐夫承担。”说着便没有理会任何人,拉着李天问往东宫的方向行去。
“秦王殿下,这可是欺君啊!”面对李世民的阻拦,李战满是疑惑和担心。
李世民望着两个人无所顾忌的背影,面色冷然,他无心向焦躁不安的李战解释什么,只是扔下一句让李元芳和李元嘉随他而去的话便携着落寞的背影往宫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