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皇庭着手忙于太子大婚的具体事宜时,李建成却遗世般在宫中信步闲逛……
“给太子殿下请安,奴才这里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远远望见李建成,皇帝身边的内侍大总管李福便一脸阿谀奉承的谄媚相迎了上去。
“大总管快些请起。”李建成站住了脚步,笑颜道:“何喜之有,劳烦公公如此多礼。”
“适才皇上与秦王,礼部尚书商定了殿下的大婚之日,不日将普天同庆,喜庆斐然。太子殿下届时便没有了闲暇,老奴这才提前恭贺殿下大婚之喜。”
“的确是喜事一件,难怪适才同母后用膳时本宫便察觉出了异样。既已商定,看来朝中不免要忙上一阵了。”
前朝事毕,秦王李世民便依礼匆匆前往窦皇后居住的仁寿殿问安。
“赐座。”殿内暖阁中依榻而卧女人如是吩咐,继而言道:“你们兄弟果真是心有灵犀,前后脚地出入我这仁寿殿,难不成是事先商量好的?”
李世民安坐之后回道:“皇兄良孝,世民恐不及万分之一。”
“你此次入宫想必建成的婚期已定吧?”
“母后明见,礼部协同钦天监已选好了吉日,就定在下月初一。”李世民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微微品了一口,余光察看到自己母后忧虑的神情,心中了然,便接着说道:“中书省已然在草旨,宣旨的太监今日便可成行,晋阳离长安不远,四弟应该很快便能进宫给母后请安了。”
“元吉留守晋阳的日子够久了……”窦皇后在侍女的扶持下从软塌上起身,李世民亲自喂药。窦皇后刚喝一口便摇头不肯再服用,怅然若失道:“母后年迈,且又体弱多病,只盼你们兄弟几个可以多多伴我左右,好……以享天伦之乐。”窦皇后说完便是一阵急喘咳嗽。
李世民帮着窦皇后顺气,劝慰道:“母后只是身体欠安,并无大碍。此次皇兄大婚之后,又将临近新年,儿臣会上奏父皇让元吉多留些时日,也好让母后聊以慰藉。”
李世民在仁寿殿小心应对着窦皇后,李建成却依旧忙里偷闲,在宫中信步闲游。不知不觉走到了蓬莱殿,这是皇上的过世爱妃——宇文昭仪的寝宫。虽然后宫佳丽三千,但是从未有一人入住蓬莱殿,这里每日都有专人打扫,殿里的一切全都保持了宇文昭仪生前的模样,包括那片梅林。
因梅花开得极好,李建成不由得想进去游赏一番,却被跟在身旁的李福拦住,“太子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为好。皇上有命,宇文昭仪的住处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清净,除了韩王。”
李建成冷哼一声说道:“乱臣之女何劳父王如此用情至深。”正欲要离去,便隐约看见雪白的花海中有些许点点的蓝色。于是不理会李福的劝阻悄悄走了进去。待到定睛一看,发现地上的花瓣之中竟然隐藏着一个人。一头乌黑的秀发飘洒在花间,北风寒冷,她却以地为床,集花为被,安眠于这天地间。李建成轻轻取下扣在她脸上的帽子,细细一看发现其嘴角微扬,神色甜美,似乎在做什么美梦,这份恬静让李建成不禁看得出神。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竟然……”李建成打断了李福的话,示意他悄悄退去。刚刚转过头来,发现刚刚的睡美人已经苏醒了过来。
李天问从花瓣中起身,尽情地伸了一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后才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你是谁?”猛地起身,梅花瓣簌簌地从身上落下,犹如天女散花般,李建成不禁看得出了神。
“看你的装扮并不像内监,岂知这里是后宫内庭,男子是不得随意出入的。”李天问刚刚睡醒,一睁眼便看到一个大男人立在自己的面前,未免有些惊慌失措,况且自己又是女子,顿时脸羞得通红。稍稍缓和了片刻后,天问开始细细大量面前这个男人,乌发高绾,束着金冠,俊美脸庞尤甚潘安,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放出的精光魅力无边。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奢华之感。
看着天问上下打量,左右环顾,仍然一脸的困惑,李建成不禁一笑问道:“你打量了这般久,可曾猜出了我的身份?”
“管你是谁,私闯后宫,必是死罪!要不这样,你引我去修仪殿,我就帮你保守这个秘密如何?”李天问也只是佯装硬气罢了,睹他衣着配饰华而不俗,又如此气定神闲地出现在后宫内庭,猜测他必是某位王子殿下,但身边却无一人随侍,李建成又如此谨言慎行,使得李天问无法断定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正所谓不知者不怪罪,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不知面前人的贵重身份,反而以外男擅闯内宫相要挟让他引领自己去见姐姐。
李建成无奈一笑反问道:“那你又是何人,竟然躲在这里偷懒?”
“我是太……太监……”李天问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李建成把内监的帽子放在了石桌上,这才发现自己长发飘飘早已失了身份。
“观你言谈举止不像宫中之人,说吧,你到底是谁?”
“这话是我先问的,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啊?”越是心虚,李天问越是表现得镇定自若,对于李建成的问话丝毫不理会,反而更加义正严词地问了回去。
“你不是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吗,又何必让我言明。说吧,你到底是何人,混入皇庭究竟是为何?若不坦白交代,那我就把你交付有司严惩。”
察其神情,李天问便知道他此言非虚,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向一个不知根底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连累将军府。正不知所措时,李天问想到此次太子大婚择选之人众多,他不一定认识每一个人,只要自己扮作品阶较低的良缘的话……于是不假思索地撒谎道:“我乃是当今太子此次备选的良缘之一,因好奇贪玩偷跑出来,不慎迷失了路,所以才到了这里。”李天问见李建成脸色一惊,误以为惧怕自己良缘的身份,于是接着恐吓道:“你最好尽早把我送回去,否则一旦出现差池,我一定全赖在你的身上。”
李建成怕是此生第一次听见如此荒诞之语,不禁无奈一笑,“据我所知,此次备选之人皆是宗室权贵之女,你既被选作良缘,那令尊是谁?尊府何处啊?”
“说了必定会吓着你。你到底答不答应送我回去?你若将我送回去本良缘可是重重有赏的。”李天问依旧坚持自己所说的。
李建成走近天问体贴地将自己水墨色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说道:“好,我答应。你可要记着欠我的赏赐。”其实李建成心里早已因这荒诞之语笑开了花。此次大婚事关重要,每一个中选的人都是名门闺秀,自己无不认识,哪里有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却倾国倾城的佳人。但看她年龄尚小,又是女子,绝非大恶之人,于是便将计就计,察看究竟。
脱下厚重的大氅,李建成一身玄色窄袖长袍,袖口镶绣着金丝边流云纹,腰间扎着朱红白玉宽腰带,脚踩佩玉黑靴,好一个玉树临风之姿。此等装束,使得天问对自己之前的猜测越加坚信起来。
不到半盏茶,李天问便随着李建成来到了修仪殿,此处与刚刚所在的梅园竟然如此近。虽然路过几处宫殿楼阁,拐了几个弯,但是实际的距离不过一墙之隔。
“你要干嘛?”李天问赶紧拦住欲要进去的李建成,生怕他这一进去,自己的身份也将暴露无遗。
“自然是要将良缘安然无恙地送进去,也好拿到我该得的赏赐。”
听见有讲话的声音和脚步声往门口袭来,李天问急忙拉起李建成往修仪殿旁边的假山后躲去。“你不要命我还要呢,这般莽莽撞撞的回去,他们知我偷跑出去还不得罚我啊!我们先偷偷看看庭院有没有人,再伺机偷跑进去,这样就人不知鬼不觉啦。”说着李天问就捋起袖子开始攀爬假山。这座山乃是人为而设的假山,有的地方布满青苔,有的则光秃秃的,毫无着力点,李天问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看着气呼呼的李天问满头大汗,一脸灰尘,李建成不禁心中好笑,正当他饶有兴味欣赏气若幽兰的女子不顾一切攀爬假山时,李天问突然脚下一滑,刚刚爬了一米高便仰面摔了下来,幸而李建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看见纤纤玉指如今藏污纳垢,还有斑斑血迹,李建成不由得一阵心疼,稍一使力便携着天问跃到了假山之上。
“你怎么不早些这样做啊!”本来欣喜若狂的天问顿时气哄哄地拍打李建成的胸膛,假山上地方狭小,李建成生怕这个莽撞的人儿一不小心再摔下来,一时无奈只得拥着她,任她捶打,陪她险立在这半尺宽的地方。
“你难道想再下去?”遭到“威胁”的李天问顿时无语。两个人相距咫尺,顿生尴尬之情,但苦于地方狭小也只能一味忍着。
突然庭院中传来一阵吵闹……
“原来是尚宫局的人,”李建成拨开几根翠竹,偌大的庭院尽收眼底。看着怀中的李天问,他故意嘲笑道:“李尚宫此次来必是为了给她们量身制衣,你如今不在,难道大婚那日要身着这身内监的衣服进入东宫吗?”
“那又如何,我才不在乎呢。”李天问一心在人群中寻找李素问,哪里认真理会李建成的打趣,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便给打发了。最终在人群中寻到了李素问及侍女世琴,主仆两个一立一跪于庭中,满面的委屈,细察之下才发现此次闹剧自己的姐姐竟也牵涉其中。仔细听她们吵闹的内容竟只是刘司衣擅自做主率先为李素问量裁的缘故。虽然按照品阶应先给太子妃常秀云量裁,但是常秀云却因绣裙被裴玉云的茶水弄脏而去沐浴了。太子大婚在即,时间紧迫,于是刘司衣就先为李素问测量,但是同为良娣的裴玉云自幼骄纵,哪肯屈居人后。她责打了刘司衣和李素问的侍女世琴。太子妃常秀云前来劝说,却遭到一记耳光和辱骂,说什么区区守门之女忝为太子妃,有辱东宫。常秀云自知出身低贱,所以做事谨小慎微,遭此辱骂也不敢吭声。而李素问为人低调,不喜多事,所以整个庭院只有裴玉云在耀武扬威。
“这竟然就是太子殿下千挑万选出来的良娣?”李天问颇为愤怒,欲要起身,却被李建成拉了下去,“你要干嘛?”
李天问气哄哄地说道:“你难道没有看到庭院中那位泼妇是怎地无理取闹,不依不饶的吗?若不教训,那才是有辱东宫呢!”
“哦,你竟如此为太子着想,莫不成你那么喜欢他?”李建成打趣问道。
“喜欢?哼,能选到这样的河东狮,想必太子的眼光和嗜好也非常人。恐怕我无福消受这样特立独行的夫君。我只是想要下去教训一下那个裴玉云,你难道没有看出我的姐姐还有太子妃脸庞红肿吗?毒打皇帝钦封的太子妃和良娣,她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我反正是没有读过圣贤书的,必定让她知道厉害,以后不许欺负我姐姐!”
“你是李世绩之女,李良娣的妹妹?”李建成恍然大悟,顿时解开了诸多的疑惑。
李天问这才发觉自己盛怒之下竟然暴露了身份,但也顾不得许多,一心想要下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扇两个耳光。于是视死如归地应了一声是就欲急着下去。
李建成看着她那担心生气的样子,还有那被气红的小脸,便提醒道:“你可知那位耀武扬威之人是当朝宰辅之女,如你这般不管不顾。届时不仅教训不了那位河东狮,反而会引火上身,累及家人。”
“那你说该怎么办啊?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给我乖乖呆在这儿,我帮你去报这个仇。等我回来,我可是要收你许我的赏赐的!”李天问看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此信誓旦旦的,便半信半疑地信了他,李建成护着天问安然坐在假山上后,一个转身,便飞跃下去,稍稍理了一下衣服后便大摇大摆进入了修仪殿。
李建成刚一进殿门,满园中人立刻俯首跪地高呼:“拜见太子殿下。”李天问身体不由得一颤,差点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怪不得李建成离去之时嘱咐她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坐好,不要摔下来才是。李天问看着李建成远远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不觉得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李建成走到李素问的身边,本想着好好安慰一两句,但转念一想走向太子妃说:“你就是玄武门守将常何的女儿常秀云吧?”常秀云有点受宠若惊,然后立刻慌张地俯首回道:“是……是。”
“你已是本宫的太子妃,不必多礼。”
战战兢兢之下,常秀云伸手搭在李建成伸出的手上,撩衣起身。
“都起来吧。”李建成牵着常秀云的手走至院中石凳前落座,看见她脸上浮起的红肿,于是便故作不知,问道:“太子妃脸上有伤,是从何而来啊?”一句话问得所有人胆战心惊,无人敢答。李建成看着满院众人默不作声,于是接着问道:“本宫没时间跟你们瞎耗,从实招来,太子妃脸上的伤从何而来?”虽语气平和,神色泰然,但人人都听得出这里面万不可隐瞒的声音。
正当大家胆战心惊时,啪的一声,拍的桌上的茶盏尽碎,顿时一片狼藉。院中之人皆惶恐不安跪倒在地。“到底是谁?”这时跪在一边的裴玉云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其实吓坏的还有李天问,想想自己刚刚对他的不敬,真是悔不当初啊。李天问望着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姐姐还有其他即将入住东宫的妃嫔,喃喃说道:“悲哀啊!姐姐你这后半辈子怎么过啊……”
“回殿下,臣妾脸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宫中女官都很尽心,是臣妾大意,劳殿下为臣妾费心,臣妾万不敢当。”说着便在地上一味地叩首。
“太子妃不必为他们开脱,本宫明白赫赫宫廷必然有些宵小之人唯恐天下不乱,整日的造谣生事。不过今日有太子妃为你们求情开脱,本宫便不再深究。只是本宫不希望那些肮脏的,无耻的,可恶的人和事进入东宫,否则这桌上茶盏的下场必将是你们今后的写照!”扶起常秀云,李建成对她说道:“你能以家和为重本宫甚是欣慰,但太子妃今后身为东宫女主,执掌一宫,你这性子未免也太过软弱了。正所谓无威不足以立势,你当应学学裴良娣的性情,让人敬畏方可啊。”
“臣妾惶恐……”裴玉云吓得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天问这才懂得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婚在即,这些良娣、良缘俱是宗室权贵之女,皆由皇帝亲选入住东宫的人,即便是太子都不能擅自下罪,更何况自己。虽然未有惩戒,但是该责骂的责骂,该抚慰的抚慰,李建成的心思也绝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