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春去秋来,气候渐渐凉了下来,司青和美蓝又开始为李天问的身体担忧。好在秦王节节胜利,唐军坚不可摧,李世绩也与秦王得以顺利汇合,每日李战像说书讲故事般夸赞秦王的兵法计谋,李天问每日也是在兴奋与期望中过着。
深秋时节,李素问便怀胎十月,一举得子。皇上赐名承道,并钦封安陆郡王。得太子恩典特许李夫人携着李天问入东宫问安。
提起东宫,李天问才豁然想起数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承宗。趁着母亲与姐姐讲话之际,李天问偷偷跑至那隅偏院,倚着破败的墙壁,远远便望见李承宗伏案读书。虽未入冬,已是寒风阵阵,那孩子身形单薄,衣着也是如此,一双冻得红透的小手一边翻阅书籍,一边互搓取暖,真是凄凉不堪。李天问心疼不已,走进屋中,那孩子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那灿烂的笑容,更加让李天问难过。
“您请坐。”李承宗紧忙收拾出来一块较为干净的地方请李天问入座。李天问打量着这方住所,再打量着殷殷款待自己的李承宗,难以相信此番情景竟然是出自东宫,更加难以相信面前这位瘦弱不堪的少年会是太子殿下的长子。李天问示意李承宗也坐了下来问他为何不派人来找自己。李承宗犹犹豫豫似有难言之隐,而后他屈身跪地,双手高举着那个吊坠请求道:“我愿拜您为师,请您不吝教我。”
李天问放下茶杯,取走那枚吊坠问道:“我记得给你的期限是三日,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承宗去贵府拜访过,可是将军府的门童并未让我进门,东宫不比寻常人家,出去一次很难,我……”李承宗有些着急道。
李天问越听越心疼,抓起李承宗的手,感觉到刺骨的冰凉,顿时眼里便起了一层水雾。李天问将那玉坠戴在李承宗的脖子上,说道:“你既已拜我为师,这坠子就当作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李承宗拜见先生……”
“慢着,”李天问打断道,“我可不想成为那些摇头晃脑的老夫子,这样吧,我既然称太子殿下为姐夫,你依着辈分,便叫我姑姑吧?”
李承宗略微思忖了一下,便行跪拜礼拱手拜见。
午膳时分,李天问才被李素问派来的人请走。
夕阳西下,李夫人出宫回府,李天问却破姐姐破天荒地挽留了下来。李建成也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晚膳时分将会来此用膳,李素问欣喜之下,全然顾不得被挽留的李天问,匆匆忙忙去布置晚膳的菜色了。李天问本意再去李承宗屋中,不曾想冤家路窄,路上竟碰见了大肚便便的裴玉云。
太子大婚已近一年,而今李良娣已然诞下皇孙,裴良娣与另外四位良缘也分别害了喜,怀了孕,唯独太子妃的肚子不见动静,她本就出身卑微,而今更加被人轻视。再加上裴玉云素来嚣张跋扈,盛气凌人,以至于东宫上下皆以她为尊,全然忽视了这位太子妃的存在。
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太子妃常秀云先李天问一步与裴玉云撞上,这二人一个外表张狂,一个色厉内荏,这明枪对上暗箭的好戏怎能错过呢。于是李天问便藏在一边驻足观赏。
裴玉云本就轻视常秀云,此刻却借着身怀有孕作威作福,不向太子妃见礼,“哟,这不是太子妃姐姐嘛,妹妹有了身子,不便行礼,望姐姐见谅。”
太子妃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她不愠不火地说道:“妹妹哪里话来,你如今怀有皇家血脉,劳苦功高,自是不必行礼。只是妹妹身边的人竟然也不懂得礼数,效仿妹妹不与本宫见礼,这若是传了出去,人家不仅指责妹妹管教无方,还会误解我这个太子妃竟如此人善被欺。”
几句话说得裴玉云不得不示意身边所陪之人施礼参拜,顿时整个局面好似翻转了一般。
常秀云淡然叫起了地上跪着的一众人等后,转脸笑言劝道:“深秋暮临,露重霜浓,妹妹还是少走动地为好,当心路滑摔跤,鸡飞蛋打一场空。”
裴玉云听此冷嘲也不生气,反而谢道:“姐姐说得是,妹妹受教了。不过姐姐至今都不见动静,却能如此纸上谈兵地说教倒是让妹妹汗颜了。我们这些姐妹也不好以这些事情去叨扰姐姐,让您的面子有失啊。”
太子妃常秀云被说到了痛楚,半晌无语,不过她无意间瞥见了躲在暗处的李天问,复又笑着说道:“妹妹多心了,本宫确是无有所出,不过李良娣已然诞下麟儿,妹妹若有不懂,自可前去相问,姐妹间岂有不说之理。莫不是,妹妹怕她?”
裴玉云一阵冷笑道:“我当是哪个,原来是她啊。我虽出自崇文之家,但自来光明磊落,不惧那些肮脏的人事。”
即便裴玉云说得如此含糊,但是常秀云依旧听出了话音,说道:“李良娣也是谨慎为上,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什么小心,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裴玉云打断太子妃常秀云的话,继续骂道:“身为将门之女,怀胎十月,竟然足不出户,闭门谢客,真真是辱没了她李家的门楣。莫不成这就是你们武将家的风骨?”
常秀云自损道:“本宫娘家父亲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玄武门守将,怎敢与赫赫将军府作比。只是李良娣能平安诞下皇孙,得此封赏,妹妹还是要放下些身段,多取取经才好。”
太子妃常秀云似在有意激将裴良娣,裴玉云也恰恰中了她的下怀,轻蔑道:“她与我不过都是正三品的良娣,况且家父乃是当朝宰辅,开国元勋,他的父亲原不过是寇贼降将,怎受的我去探她!这孩子顺利出生能算得怎样,得平安长大方是本事……”
李天问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跳将出来,驳道:“裴良娣既如此说,岂不诅咒自己腹中胎儿命运多舛吗?”李天问上前略微施了一礼,被太子妃叫起后,便接着说道:“抬头三尺有神明,良娣可要谨言再三为腹中的孩子多多积积口德才好。”
“李天问,你放肆……”
“放肆的乃是良娣!”李天问打断裴玉云的话继续说道:“家父虽乃降将,但有大功于朝,而今得圣上天恩,赐予国姓,裴良娣而今却出言不逊辱骂家父,岂不是在讽刺当今皇帝的圣断?”
裴玉云被逼问地哑口无言,在侍女的提醒下冷笑道:“你说得对,一介有口无行的武夫之女,怎消得我与他多费口舌!”说着便掠过李天问的身边,欲要离去。
李天问嫉恶如仇,素来又以家人为重,听此一言,怎可善罢甘休,转身正要与她理论,不曾想裴玉云身体前倾,似要倒下。情急之下,李天问疾步赶至她的身前,双手撑着裴玉云的双肩,两个人在一片混乱中倒地,惊吓了在旁的一众人等。
裴玉云惊慌中被扶起,旧仇未消,更添新恨,盛怒之下欲要出手责打李天问,却被急忙赶来的李建成拦住,“天儿,你怎么样,可曾伤着?”李建成扶起李天问,查问后得以安心,紧接着转身斥责道:“裴玉云,你身为东宫良娣,又即将为人母,怎地如此泼声浪气,出手打人!天儿是本宫请来的客人,你如此言行对待,还不赔礼?”
裴玉云不服道:“殿下明见,李天问居心叵测将臣妾绊倒,若不是臣妾与小皇子福大命大,今日必当会一尸两命!”
“放肆!”李建成责骂道,“你真乃糊涂,刚才若不是天儿及时扶持,你早已没了此时的生机。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竟然恩将仇报。来人,将裴良娣好生送回去,不许她出宫门半步。什么时候你想清楚该怎么做了,什么时候解禁。还不快回去闭门思过?”裴玉云心有不甘地施了一礼便悻悻而去。李建成继而叫起了太子妃一行人说道:“幸而得你侍女引路,我才见此场面及时阻止,否则天儿还不得吃亏受苦。听说你有事与本宫商量,说吧?”
常秀云俯首言道:“听说天问小姐被李良娣留在宫中享用晚膳,臣妾心想而今昼短夜长,晚膳过后夜幕必然降临,恐夜路不泰,所以想与殿下商量何不让天问小姐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行离开。”
“太子妃所言极是,只是不知天儿意下如何?”
李天问打量着面前的常秀云,婉拒道:“太子妃良苦用心,本不该推辞,但家父出征在外,母亲多日来忧思不安,天问得尽早回去侍奉在侧,免她老人家担心。天问在此谢过娘娘盛情。”
李天问施了一礼,欲要离去,裴玉云身边的侍女心急火燎地跑来奏说裴良娣突觉小腹坠痛,四肢酸软,已然晕厥。李建成闻言急匆匆赶往裴玉云的寝房,太子妃和李天问也一前一后地追随而去。
房中已然围了好些人,侍女们进进出出,一脸的忧色。李素问焦急赶来,看见李天问不安地在院中徘徊,抬手便欲要责打她,可是听见李天问破口而出的一声“姐姐”,她最终没能下得去手,拉着李天问便毅然跪在院中,等候降责。
“姐姐,不是天儿绊倒的,我没有错……”
“还敢强词夺理!”李素问骂道,“你就跪此祷告,期盼着裴良娣腹中的孩子安然无恙吧,否则我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天问依旧不服气,说道:“这本就不是我的过错,如此哑巴吃黄连地自降罪责,岂不是太冤了吗?”
看着自己的妹妹不谙宫中机谋的样子,李素问无奈道:“什么是亏,什么是冤,在这尔虞我诈的森严宫禁,你天真愚笨就注定吃亏!识人不明,遭来横祸,又有何冤可诉!这里从来都不缺冤魂小人,少得是可以看破迷障的心。”
听着李素问这番凄凉的话语,李天问俯首认错道:“天儿知错了,请姐姐勿要伤心。”
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李素问也软了心说道:“父亲而今官拜将军,日后为你择选的夫君必然也是门当户对的位高权重之人,但愿你真的懂得这侯门深似海的含义。”
夜幕已然悄悄降临,御医方才诊脉完毕,携匣而出。看他们神色安泰的样子,便知裴玉云已无大碍,李天问也安了一半的心。
“你们两个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起来。”李建成走近说道。
李素问伏地一叩首,请罪道:“臣妾小妹不知轻重,冲撞了裴良娣,险些酿成大祸,望殿下责罚。”
李建成看着李天问撅起小嘴,一脸不情愿地随着李素问再次叩首请罪,不禁觉得又可爱又好笑,突来了兴致,佯装生气责问道:“裴良娣如今头目不清,中隔有些阻滞烦闷,四肢之内血少而气多,显然是动了胎气,李天问你可知错?”
李天问看了一眼不停示意自己认错的姐姐,再想一想屋内险些一尸两命的裴玉云,便大呼一口气,略带哭声地说道:“臣女知错。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太子殿下不要怪罪姐姐。”
看着李天问委屈可怜的样子,李建成开始有些不忍心,但又不愿放弃这个打趣她的机会,便继续说道:“你打算如何赎罪?裴良娣这个人可不是好惹的,依着她的脾气,你们姐妹恐怕跪上三四个时辰……”
“要跪你去跪去,我又没犯错,为何负荆请罪,求她原谅。”李天问从未受过这等冤屈,起身便愤愤而去,丝毫不顾李素问的阻拦。
裴玉云的父亲乃是当朝宰辅裴济,数月前,刚助太子除掉了刘文静,李建成必然对他们母女更加礼遇,裴玉云怀中的孩儿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饶是如此,也不该错怪好人啊!毕竟自己刚刚救了他的妻儿,即便她再看不过裴玉云的那张嘴脸也不会对那孩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可是太子不仅不信她,也不信为他怀胎十月诞下一子的姐姐……李天问越想越气,再加上前些日子对李建成的不满,更加怒火中烧,丝毫不理会李建成在身后的呼喊。
再些往前走便是皇宫大内,李建成翻身一跃挡在李天问身前,拦道:“天儿,你好大的脾气。快些跟我回去,仔细你姐姐担心。”
提起李素问,李天问不禁心生愧意,热泪涟涟。
李建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又没有真的怪罪于你,你怎么哭了?”
可是李建成越软言细语,李天问便哭得越加厉害,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已经初见效果了。
“天儿,我错了,不该打趣你,咱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可不是爱哭的人啊……”
李天问抬手打开李建成欲要拭泪的手说道:“裴良娣虽然因怒火动了肝水,但也并非我一人之过,太子殿下那般诘责于她,还禁了足,她气你可比气我多得多!更何况姐姐她与此事并无关系,她为何要去跪那个不讲情理的人啊……”
看着李天问余怒未消,李建成也只得无奈含笑地听着她的埋怨与指责。不知不觉间,自己倒成了罪大恶极之人,想想确是可笑。李天问一番委屈道出后,怒气也渐渐消失殆尽,看着李建成默不作声地忍受自己这番取闹,自知失礼,便扯着李建成的衣袖不好意思道:“太子姐夫,裴良娣那边就让我一人去赔礼吧,我会把你的那一份也带上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怪罪姐姐,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好不好?”
李建成笑道:“这声‘姐夫’得来可不易啊!好吧,便如你所说。”
“赔礼那日姐夫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啊?我不是怕她,只是担心再气着她。”李天问说道。
李建成略微一想确是有可能如此,只得点头应允,这场闹剧方才作罢。
晚饭时分,太子妃过来复命,说是已经李天问下榻之处安排妥当。李素问感激再三,李建成也多加赞许,但是李天问却脸色好不起来。李素问携着李天问恭送太子妃时,常秀云对李天问又是一番劝慰。李天问看着那副奸诈小人的嘴脸,终于明白了李素问曾经说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话。
待李素问进屋侍奉李建成而去,李天问便寻了个借口离开,追上前方常秀云一行人,说道:“天问再次拜谢太子妃的殷殷照拂,今日娘娘费心绸缪的这场大戏着实让天问受教,日后必当加倍偿还。”
“天问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本宫何时绸缪了什么戏码?听姑娘的意思好像是本宫让你与裴良娣斗嘴,继而让你绊倒了妹妹?”常秀云冷笑道。
“难道不是吗?”李天问反问道,“不过裴良娣因何摔倒,想必娘娘心知肚明,若不是您出身武家极快的腿法,好好走路的裴良娣又怎会摔倒。除此之外娘娘运筹帷幄的能力更是一绝。一番激将说辞使得裴良娣说出那些辱没人的话,逼使我上前与她理论,又暗自差使侍女请来太子殿下做了看客。而今裴良娣被诘责,腹中的胎儿险些命丧,天问也差点因图谋不轨被责罚,继而连累姐姐被太子殿下训斥,可是您却忙前忙后地为我们每一个人着想求情,从而被太子殿下大加赞赏,呵呵,太子妃娘娘,您好本事啊!”
常秀云不否认,但也不承认,她笑着说道:“天问姑娘,这世间最难测的是人心,最难得的便是糊涂。看来你姐姐今日教会了你慧眼识人,那本宫也教你一句‘沉默是金’,有些事情早说出来可就没趣了。”
“是啊,若我看破不说破,那么我在暗,你在明,我占上风。可是我却不屑这么做,娘娘可知为何?”李天问轻视着面前打扮地雍容华贵的蛇蝎妇人缓缓说道:“那是因为我甚为同意娘娘在裴良娣面前自降身份的一番话。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既然已经化暗为明,便是想提醒娘娘宰相府的人你动不了,将军府的人你更惹不起。”
虽然今日这场无硝烟的战争终于安然地鸣金收兵,但是李天问还是不禁略带伤感地叹道:“这后宫的风云堪比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