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城内,街道上不似往年车水马龙,黄天焦日,偶尔才有几个行人匆匆而过,而大部分都是妇女和老人。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都关门闭户,有几家酒楼敞着门,却是门可罗雀。
“都大半天了,才挣这么几枚铜钱!”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懒洋洋的坐在青石板上,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铜币,一边抱怨,看其模样约莫十三四岁。
少年身旁的一位少女柳眉微蹙,撅着嘴巴道:“都怪你,把我带到这么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能挣到钱才怪呢!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大白天的,街道上怎么这么冷清呢?”少女虽然也是穿着破旧,但干净整洁。
少年摇了摇头:“这里已经是衡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了,虽不是书中所描述的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接踵,但绝不像现在这般寥寥无几。”
“呃,你是咋知道的?”
“我来过好几次,不会弄错的。”
少女吃惊道:“什么,你来过好几次了?要是让张伯伯知道,你可就惨了!”
少年挠挠头,露出尴尬的笑容:“姐姐,我挣的钱分给你一半,你可以去买胭脂水粉,金簪玉钗,但你可千万别告密哦,好不好?”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凝望着少女。
原来,少年名叫陆凌萧,少女是他的姐姐,名叫陆紫霖,姐姐比弟弟年长两岁。
陆紫霖佯装不答应,心中却想:“真是傻弟弟,那些个贵重物品就是卖艺三五年也挣不回来。”
陆凌萧嗔笑道:“姐姐可别忘了,这次你跟我一起出来,如果张伯伯知道了,你也没好果子吃。”
“呵,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起别人来啦?要不是你苦口婆心的求我,我才不会跟你出来呢!”
这时,有几个路人从旁经过,陆紫霖赶紧吆喝:“各位乡亲父老,过来瞧一瞧看一看,精彩的杂耍,不好看不要钱!”
而陆凌萧则在空地上表演,时而翻转几个跟头,时而耍碗耍棍,最后又以棍代剑,表演了一套剑法,围观的路人渐渐多了起来。
此时日近夕晖,房屋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将陆凌萧姐弟俩笼罩其中。突然地面上响起一阵整齐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队官兵从前方跑了过来,来势汹汹,有人大喊一声“官兵来了”,围观的群众吓得作鸟兽散,街道旁的居民和店铺急忙关紧门窗。
“喂,你们还没给赏钱呢!”陆凌萧急得蹦起来叫道。
“弟弟,怕是有麻烦了,快躲起来!”陆紫霖拉着陆凌萧的手,往一个巷子里的墙角跑去。
这些官兵挨家挨户的敲门,如果有人不开门的话,就使劲把门给踹开,看到一个男丁就抓起来,甚至连五六十岁的老大爷也不放过。那些妇女小孩看到自己的丈夫或父亲被人抓走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凄凄惨惨。
“姐姐,这些官兵是在抓坏人吗?”
陆紫霖环顾四周,摇了摇头:“看他们的架势,不像是在抓坏人,要不然也不会蛮不讲理,私闯民宅。”
“那他们是在做什么呢?官兵不是应该抓坏人的吗?”
陆紫霖想了想,道:“这些人专抓年轻力壮的男子,难道他们是抓壮丁充军?我曾听张伯伯说过此事。”
陆凌萧咬牙切齿道:“真是岂有此理,官兵吃皇粮,不为民除害也就罢了,怎么能做出抢匪的勾当?”
只见陆凌萧双眉紧锁,握紧了拳头,几欲冲出去教训那些官兵,却被陆紫霖一把抓住:“你疯啦,现在跑过去不是自寻死路吗?而且这事我们也管不了。”
“那难道任由这群‘强盗’胡作非为?”陆凌萧气得牙痒痒。
“能忍则忍吧,再说你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姐弟俩在角落里谈话,却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这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而且突如其来,姐弟俩大吃一惊,转过身去,猛然一见,四个官兵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陆紫霖吁了口气,缓了缓神道:“我们姐弟俩正在盘算着今天卖艺挣的铜钱呢。”
“卖艺?给爷瞧瞧!”为首的一名官兵胖墩墩的,似信非信。
陆紫霖把卖艺用的碗和棍子都拿了出来,又从陆凌萧手里抓来几枚铜币,递给胖官兵。又对陆凌萧暗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破财消灾”,然而陆凌萧一脸的不快。
“才这么几个铜币,还不够大爷我喝口茶呢!”胖官兵接过铜币,塞到了钱袋子里,神情不太乐意,又看了陆凌萧一眼,道:“这小子我们要带走。”
陆紫霖央求道:“几位官爷,我们姐弟俩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都没有分开过,求你们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放了你们?”胖官兵阴笑道,“可以,除非你们给爷磕几个响头,求爷饶了你们,再从这儿钻过去!”胖官兵指了指自己的胯下。
其他的几个官兵发出一声声奸笑,跟着附和道:“对,钻过去,钻过去!”
另一个黑瘦的官兵看到陆凌萧双目圆瞪,一巴掌打在陆凌萧右脸上,厉声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不服气?再瞪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陆凌萧的脸被打得红肿,虽是一声不吭,却没有丝毫畏惧,眼中杀气腾腾,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官兵千刀万剐。而陆紫霖抱着陆凌萧,充满疼惜的抚摸着弟弟的脸颊,几欲哭出声来。
胖官兵狞笑道:“你把他弄瞎了,怎么让他去充军?刺史大人吩咐过了,今天要抓三百名壮丁回去,要是没完成任务,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黑瘦官兵连忙赔笑点头称是。
“至于这个小姑娘,嘿嘿,水灵灵的,长得真不错。”胖官兵满脸横肉,笑得甚是猥琐,“把她押回去,让她当我的小夫人。”说完右手很不规矩的去捏陆紫霖的下巴,陆紫霖只觉恶心,连忙晃着脑袋躲闪。
“你就不怕你家的母老虎剁了你的双手?”黑瘦官兵嘿笑两声,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如送给刺史大人做小妾,说不定大人一高兴,还能给我们一点赏钱呢!”其他的官兵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陆凌萧暗忖道:“这帮混蛋,敢侮辱我姐姐,是可忍孰不可忍?”趁四名官兵没有防备,迅速的拿起一根木棍,对着胖官兵的脑门当头一劈,由于用力过度,胖官兵印堂上鲜血直流,晕倒在地上。
不等其他三名官兵反应过来,陆凌萧就拉着姐姐的手,将他们撞倒,然后仓皇的往城外的方向逃跑。
官兵们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胆大包天,立即追了上去,还不停的叫嚷,请求增援。追捕陆凌萧和陆紫霖的官兵越来越多,陆凌萧姐弟俩虽习得三两招功夫,但要对付这些官兵,却是力不从心。
姐弟俩左冲右撞,跑得气喘吁吁,而官兵们仍然穷追不舍,在出城不远处,就把姐弟俩团团围住。
“兔崽子,看你往哪儿跑!”黑瘦官兵恶狠狠地叫道,“兄弟们,把他们抓起来!”
眼看退无可退,唯有殊死一搏。姐弟俩各执一棍棒,与官兵打斗起来,但哪是官兵们的对手,因为官兵们拿的都是真刀实枪。
很快,姐弟俩就被官兵捆绑了起来,挣脱不得。那名黑瘦官兵喝道:“这个兔崽子打伤了我们的兄弟,咱们要好好地教训他,先卸下他的一条胳臂,让他长点记性!”
说完,一脚踢在陆凌萧小腿上,陆凌萧腿脚一酸,应声跪了下来,又被一名官兵抓住头发和左手臂,动弹不得,黑瘦官兵抡起大刀朝陆凌萧的右手砍去。
陆紫霖心如刀绞,呼天抢地的喊道:“不要……”陆凌萧默不作声,紧闭着双眼。
眼看大刀将要落下,黑瘦官兵只觉虎口一麻,冷不伶仃的松开了手,大刀飞了出去,斜插在地上,差点刺到另一名官兵的脚。
原来是一支利箭飞了过来,正巧弹开了那柄大刀。
官兵们惊慌失措,四处张望,看是何人所为。
只见一位老人拿着一把硬弓,飞快的冲了过来。老人慈眉善目,虽已六十来岁,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张伯伯!”陆紫霖和陆凌萧喜出望外,几乎同时叫了出来。老人姓张,名乐天,正是陆紫霖提到过的“张伯伯”。
官兵们见张乐天前来捣乱,不由分说,拿起家伙劈天盖地的冲了上去,张乐天用弓当做武器,挡开了官兵的刀锋和剑锋。张乐天武功极高,这些虾兵蟹将哪是他的对手,一盏茶的工夫就将官兵们打得哭爹喊娘,落荒而逃。
绳索解开后,陆凌萧将情由细述一遍,张乐天横眉立眼:“你们两个回去后,罚倒立一个时辰!”
陆凌萧做了个夸张表情,“啊,张伯伯,这也太狠了吧!”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到衡州城去。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以后要是再不听话,可不会罚得这么轻了!”
陆凌萧巧辩道:“可是在那个山沟里,我都呆腻了,衡州城离家又不算远,偶尔去那里玩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没什么不好?要不是我看到你们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到处找你们,又恰巧经过这里,你们怕是已经……”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张乐天仍然心有余悸。
“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张伯伯庇护,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陆凌萧目若朗星,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注视着张乐天。
“唉,你呀!”张乐天轻叹了一口气,“快回去吧,苠儿还在家等我们呢!”
此时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头,三人穿梭在林荫小道上,万籁俱寂,唯有蝉声不绝于耳。
方圆几里杳无人迹,半个时辰后,天上暗得只剩半月和少数几颗星辰,微弱的月光穿过枝叶,零零点点的洒落在地上,慢慢的消失不见,因为林子越走越深,树木也愈来愈茂密。
到了一处山岗,陆凌萧和陆紫霖停下脚步,驻足而望,山岗上有爹娘的墓碑,姐弟俩有一个习惯,每次经过这里都会默哀悼念,虽然他们已记不清爹娘的模样。
“张伯伯,我爹娘真的是生病去世的吗?”陆凌萧问道。
张乐天点了点头,良久不语。
这个问题陆凌萧问过很多次,虽然张乐天已经告诉过他答案,但他似乎仍存有疑虑。
或许是今日被官兵盘问时,陆紫霖提到自己是孤儿,那一刻对爹娘有着牵肠挂肚的思念。虽然这些年张乐天待自己和姐姐如同亲生孩儿一般,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亲生的爹娘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的。
陆凌萧眼中泛泪,“我爹娘为什么狠心抛下我和姐姐,双双离去?”
“弟弟……”陆紫霖也跟着伤感起来,但又不忍弟弟放不下往事。
张乐天拍了拍陆凌萧的肩膀,唉声叹气道:“人死不能复生,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只可惜天妒英才……”
正在这时,黑暗之中迎来一缕亮光,渐渐地逼近过来。
“是谁?”张乐天拉着陆凌萧和陆紫霖的手一起蹲下,躲在草丛之中,拿稳弓臂,做好出击的准备。
“爹,是你吗?”张悠苠走了过来,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横握一把长弓,后背上背着一筒箭。张悠苠是张乐天的独生子,比陆凌萧大一岁。
“原来是苠儿啊!”张乐天身心放松,站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叫你在家里等着我们吗?”
张悠苠道:“孩儿见爹和萧弟、陆姐姐都没有回来,心里惦记,所以才出来找你们。”
陆凌萧摸了摸肚子,道:“张大哥,饭菜做好了没,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唉,今天好不容易挣了点铜钱,本以为可以买几个馒头,结果却被几个恶人给抢走了。”
张悠苠笑道:“早就做好就等你们了,白天打猎我捕捉到一只野兔,回去后可以烧着吃。”顿了顿,又道,“你在哪挣到的铜钱?怎的又被抢走了?”
陆凌萧将卖艺挣钱和被官兵追杀之事一一告之,张悠苠惊骇不已:“以后就跟着我去山上打猎吧,山里豺狼虎豹虽多,但比不上人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