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不死不疯便成魔,难道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无法改变结果吗?师父,小骨到底怎样做才不会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小骨已经离开这个人世了,再也无法守护你,再有多少不甘不忍不舍又能如何呢?时光虽是妄称包治百病的庸医,也盼他妙手回春一次,磨灭你所有的伤痛吧,让我再看你一眼,“从此萧郎是路人”。
花千骨低首努力压下万般眷恋,再次凝眸没想到正对上白子画悲喜交集的眼神,眨眼间又见他向自己迅疾飞来。天啊!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发现的?作为一个仙怎么能够看到神魂?为什么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没时间继续思考,本能的只想迅速逃离,不能再有牵连了,不能再去伤害师父!不要再找我了!师父,我是你的生死劫啊!难道这一世还不够吗?恢复神识后的花千骨极力向记忆中的神界空间飞去。边飞边想,我是不是这世上最衰的神啊?!生前天煞孤星、命格异数,克死爹娘、连累亲朋好友无辜枉死,连花草粘上一滴血都会枯萎,怎么死后还不得安宁?
破损的神魂逃得都快崩溃了:“白子画,欠你的,我都以死还清了?现在还追来做什么?”
“小骨,师父错了!师父后悔了,原谅我,停下来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生离死别的悲痛,死灰复燃的心境,林林总总已经快把白子画逼疯了,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允许他的小骨再次消失?眼中心里只有那缕点燃希望的芳魂,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除了白子画,实际真的没人能看到花千骨的神魂,于是留下完全状况外的众人在那里议论纷纷、胡乱猜疑。
“子画这是上哪去了?”摩严紧锁眉头问旁边的师弟笙萧默。
平时随意懒散,实际最为通透的笙萧默对这突然的变故也觉得莫名其妙,连连摇头:“不知道,我只恍惚听到二师兄好像叫了声‘小骨’就变‘流星’了。”
“那个孽障不是死了吗?悯生剑下哪还有活口?连尸身都没了,子画真的疯了吗?他到底去追什么?”摩严愤怒地对师弟吹胡子瞪眼。
“师兄!即使二师兄没疯,也会被你骂千骨的一声声‘孽障’逼疯的,卜元鼎幻境里发生的一切我们不是都看到了吗?千骨对二师兄有多重要你还不明白吗?你对千骨的每一次伤害、谩骂都是在他心上捅刀!何况,你见过宁肯死无全尸、魂飞魄散也要换亡者复生,大地回春的“孽障”吗?我们师兄弟同修千年,可是在二师兄危难之时,哪一个做的比得上千骨?”笙萧默一改往日的好脾气不再理摩严,扭身领着所有长留弟子回山。
摩严从没见过师弟笙萧默这样严肃的神情,二师弟白子画今日的表现更使他震撼,现在的他是又惊又怒又费解,谁能给他答案?无语问天,天上再找不到二师弟一丝的踪迹,只好与各派匆匆道别独自御剑飞回了长留。
花千骨精疲力尽地来到了神界入口。这神界是其他五界之人既寻不到也进不去的,此时她的魂魄受损,必须尽早回到本尊的神体恢复,不然以这种状态的存在,不知道要继续沉睡多少年才能复原。何况纷乱的思绪也需要时间去理顺。没想到白子画凭着高深的修为,循着熟悉的气息竟然追了上来。
“小骨!小骨!”一缕幽魂没有实体怎能轻易抓住,动用法术又怕她被伤到一丝一毫,就这样眨眼间失去了芳踪。散着金光的结界把两人隔开。白子画急忙双手结印催动仙力施法破界,可是强大的结界纹丝不动,反复试了几次,怎奈功力越强反震力越大,看来神的结界是他这个仙、力所不能及的。
难道结界的屏障又要将他和小骨从此永隔吗?难道刚刚燃起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吗?从悲到喜,从喜到悲,肝肠寸断、生死离别,这一天之中仿佛让他体会了人生所有的情绪。悯生剑的贯穿一击,虽在神谕下没有被诛仙,可是以那样一把剑的巨大伤害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完全恢复的?
白子画用手扶着结界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和失落,郁结于心的愁绪,内力反弹的震伤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结界上,没想到结界却因此豁然开启。无暇思索原因,不敢措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急忙冲了进去。
举目观望这万年前就已关闭的,被无数仙人渴望而不可及的神界琉璃境。美到极致的一花一草,呈现五光十色的一沙一石,风输送着无尽的灵力,任意一阵声响都会发出天籁之音,任何一座玉宇琼楼都胜过天宫的凌霄殿,随便一处池塘都美过王母的瑶池桃园,
云海翻腾、山岭连绵,如此慑人心魂的美景却没有给白子画带来多大的震撼,为破解小骨身上的妖神之力寻找《遗神书》时,在她的梦境里所看到的神界奇景和眼前一模一样,这里是最远离喧嚣的一处净地,这里是小骨曾经最遥远、如今最真实的故土。小骨,你在哪里?景物依旧人何在?难道你回到了过去的家就再也不要师父了吗?不可以!不可以!白子画催动全部修为努力搜索。半晌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神魄的气息虽远,好在还可以察觉的到。
拭去惊出的冷汗,一丝苦笑爬上了他的嘴角:“小骨,你还要多少次让师父去承受这悲喜交集的转换?如果这是你对为师的惩罚,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回到为师身边,那么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甘之如饴。只是求你不要再逃了,即使想逃,也要像现在这样给为师留一点希望好不好?小骨,师父真的怕了,真的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你了。”
好在神界还可以使用仙力御风,大约飞了半个时辰,白子画终于在梦境之海找到了花千骨。
梦境之海,海天一体,巨鲸在半空中缓慢游过,轻轻唱着动听的歌。各种珊瑚海藻、浮游生物,散发着色彩斑斓的柔光。绝色的少女正置身在这犹如梦幻般美丽的海洋世界沉睡,面颊犹如玉雕般白皙晶莹,合拢的双眸隐藏着最亮的晨星,长长的睫毛给眼帘留下一片阴影,五官完美得近乎神迹。七彩的游鱼在她周围游弋却不敢上前惊扰,层层叠叠精美华服上的裙带璎珞随水波荡漾沉浮。这就是花千骨的神体本尊,白子画能感觉到方才的那缕神魂,已经回归到了这具美得摄魂夺魄的躯体里。
白子画纵身入海来到少女身旁,望着眼前褪去妖神之力后的小骨娇柔纯美的睡颜,心中顿生无限怜惜,这才是他所熟悉的、从心底里疼爱的模样,成为妖神时的小骨,那种孤独绝望和冷漠,使他感到陌生和心痛。举手正要抚摸她的面颊,忽然看到一个金色的、状如凤羽尾端的神印在少女的额头时隐时现。手在还差几寸距离时僵在那里。沉思的神情忽明忽暗、阴晴不定,那是有着正统血脉和封号的——神的印记,
有关于神界和众神的记载,在其他五界遗留下来的少之又少,刚才看到小骨的神魂让他确定了内容的真实性:神下界历劫可以是本尊离体,也可以制造分身代替。以一部分神身血脉为本,以一魂一魄或数魂数魄为神格降世投胎,附在冥界轮回的三魂七魄上滋养同化,应劫后抽离出属于神的魂魄,根据劫数的完成与否选择回归本尊神体还是再入六道。其原理相当于灵魂附体,只是普通的灵魂附体属于鬼魂暂时强占宿主,支配其神智,而神魂血脉却是与凡胎共同降世、完全融合后,成为本尊的分身至死方休。几个时辰前,小骨用血肉滋养着大地使万物复苏,然后魂飞魄散。那么她是这尊真神下界,还是分身代替呢?眼前的神女还是他的小骨吗?
可惜刚才有段距离,待追到近前又是一闪即逝,来不及看清被抽离出的是完整的三魂七魄、还是用作分身的几缕魂魄,最后又被结界阻挡耽误了时间,如今魂魄已经归体,让他如何分辨这沉睡的神女是拥有了神身的小骨?还是收回分身的神?这两个疑问只有等她醒来才能揭晓答案。如果醒来的是小骨,自己不仅伤害她多次,最后还杀了她,她还能原谅他吗?还肯爱他吗?如果醒来的是收回分身的神,还和小骨有关系吗?那将是一种什么状态?他甚至都不敢多想。
“白子画,今生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是,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花千骨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此时像惊雷一样在白子画的耳边响起,震得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手抚着绝情池水的伤疤仿佛蚀筋腐骨般的又疼了起来,冷汗大滴大滴地融入海水,可是心却比这伤疤更疼。
望着那容貌相同,身份难辨的睡颜,白子画不断祈祷苍天垂怜,让醒来的神女还是他的小骨,还能接受他、原谅他,就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希望是那么的渺茫,可毕竟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也绝不能放弃,否则他又将如何熬过永生痛苦的岁月?等吧……无论多久,一道神谕不是给了他永生永世吗?
即便对有关神的知识所知甚少,白子画也明白现在的神女是在依靠沉睡恢复,作为仙,他只能等待帮不上任何忙,否则只怕会适得其反,何况在没有确定“此小骨是否彼小骨”之前,白子画是不会沾染眼前的女子一星半点儿的。世人都知道“白衣描似画,横霜染风华”的风霜一剑白子画,断情绝欲道心坚如磐石,一人独居绝情殿,守护着长留仙山,守护着众生安宁千年不变。永远的孤傲绝尘、云淡风轻,清冷疏离,无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在他的脸上找到明显表情,甚至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笑。人间的绝色女子,天上的仙女仙子不知道有多少对他倾慕痴迷,他却从不肯看上一眼。与他同列五上仙之一的紫薰上仙,那样一个美艳聪敏的女子追求等待了他千年,都未曾见他有过半分动摇,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更不会与谁有肢体接触,就算对同门的师兄摩严、师弟笙萧默也会保持三尺以上距离。他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因小骨而起,他的缕缕情思也只为此一人而牵。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子画努力稳定心神,飞出了梦境之海在岸边打坐。素来有些洁癖的他此时才注意到身上还穿着血衣,那上面有他的血,更有小骨的血,因此不舍得使用清洁术洗掉,只是从墟鼎里取了另一件白袍施法换上,再把换下来的认真叠好放回墟鼎,之后就这样久久,久久地为那一点星光,一丝希望去等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