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堆条石废墟和尚未烧尽的残梁断壁间的驿馆前院里,一百多重甲骑士簇拥着魔屠王爷和几名郎将、校尉,城中各处和城外待命的龙翔军们正在急速赶来,不大的县城里巷道纵横街面不宽,完全不是旷野平原地带那么适合骑兵快速的集结和作战,在包围圈尚未形成前,阳虎他们还是有三成冲出去的胜算的。
回旋之地不过十来丈余,阳虎他们是内穿轻质锁子甲,龙翔军是全副的四十多斤的玄铁兽面甲,四人是两把陌刀和两把双手环首刀利于近战,龙翔军多是马槊和长戟,备用的短斧钉棒等基本都在马上没摘下来,腰间的佩刀是制式的三尺短刀。
别看密密麻麻的槊戟尖看上去令人生畏,在阳虎他们看来这都是死物件,手中的陌刀若晴空霹雳般的当头砍下,落到一人高时,忽地双臂用力一拧借下落之势,刀身平举横扫,刀头所过之处,槊戟皆被弹开!
但见的陌刀的双刃刀头直刺过去,与槊尖相撞呲拉拉的一串火星子,锐利的锋刃消掉的缨络丝丝缕缕的被劲风带起,刀头探入槊阵后,忽地刀身放平,左右格挡着,精钢打造的铁槊尽然被陌刀刃磕崩了!精钢比不上百炼钢,龙翔军的铁槊使用炒钢法再经过百炼法制成的,也算是同类兵器中的佼佼者了。
可惜这些坚固无比冷锋锐利的铁马槊今天遇上了陌刀,这是虞国在会稽山下秘密用灌钢法打造的宿铁刀!从炒钢法一脉传承的百炼钢再好,即使反复的加热、折叠、锻打,得到的还不算是纯净的钢,而灌钢法淬炼出的钢再经过五十鍊后得到的才是真正的钢,这种钢先把生铁和熟铁按照一定比例烧炼成钢,淬打制成刃口,然后以柔铁反复上百次叠打成刀脊,浴以5牲之溺,淬以5牲之脂,这样做出来的刀才能被称为宿铁刀,磨出的刃口极其锋利,能够一下子斩断铁甲30札。
费时费力费料的宿铁刀,一年有余不过才做了五把出来,虞国全部装备到了第一线的北府健锐营试用,经过一年多的实战实验,最后才修改成阳虎手中的双刃样式,别说龙翔军了,就是虞国军队里90%的人也没见过,三年时间集中了上千的工匠才制出了一千二百把,十天前在湖口一役中,装备了这些陌刀的北府、丹阳二营击溃夏楚龙骧军的那一幕,几十万人可都是亲眼目睹,这刀的威力头一次正式亮相可就是尸山血海啊。
铁槊被双刃陌刀用力格挡的结果,好点的是崩出缺口被挡开,差点的干脆槊头被斩断,手中的兵器最具攻击力的部分被斩断,你想想那持兵器的士兵是个啥反应?眨眼间冷森森的杀人利器,刚刚还沾过长山城里百姓的血的致命武器,转眼间变成了烧火棍子,这落差极大的心理阴影是绝对一瞬间就产生了,惊骇的目瞪口呆。
槊阵一旦被打开了缺口,阳虎把陌刀担于肩头,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旋转起来,长刀或伸或缩,犹如巨蛇吞吐的信子,被惊骇到的龙翔军兵士们纷纷后退,试图远离这种散发杀气的怪异兵器,但他们关顾的看那旋舞着的长刀了,却忽视了脚下。
阳虎的同伴,紧握双手环首刀的近侍身形一矮,一个前扑整个人没入陌刀旋起的刀光下,紧接着一个侧翻,不待立稳身体,手中和陌刀使用同样材质打造的环首刀,如同来自地狱里的鬼魅伸出舌头要去舔食鲜血一般,刀刃一刹那间就磔碎了持槊兵士们的腿甲,外包生铁内衬熟牛皮的铁甲具装,在黝黑的环首刀前简直就和豆腐渣一样,一触皆碎无能挡其锋利,金属的碎裂声听起来是触目惊心的,然而更让人心惊胆颤的是刀锋剁开皮肉劈断骨殖的闷声。
五名龙翔军兵士猝不及防的倒在血泊中,五条齐刷刷被砍断的残肢尚在微微的颤动着,巨大的痛楚让失掉了一条腿的兵士都来不及哀嚎就昏厥过去了,血花迸溅,又一名躲闪不及的校尉被砍下了左腿,他竟然硬撑着没有倒下,也是条硬汉子,丢下了手里的马槊,向那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的影子扑去,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压制这个给自己和弟兄们带来死亡的鬼魅!好让其他军士们一拥而上乱槊刺死敌人。
然而,他死死盯着青石地面的目光里一突儿浮起了一道寒光,是刀锋上的寒光吗?陌刀的锋刃是雪白的,和它黝黑的刀身不同,白的如同冬月的初雪,白的好似是三月的梨花,校尉似乎看到的是家乡大泽里惊鸿飞起时的那一抹留白呢,但是他却感到喉头有一丝的不适,不是疼痛,而是痒,好像是夏天牵着马儿在水边嬉戏时的小飞虫落在皮肤上的感觉。
片刻的平静后,校尉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了,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地坠落,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部属们的目光,那包含着怜悯、痛惜、惊恐、不舍的目光让他感到一丝不安,然而这不安很快被困意取代了,还在坠落,他以为倒在地上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却无比的漫长,好像那条归家的路,似乎永无尽头。
他困极了,想合上双眼,然而他却看到自己的身体,对,是自己的身体,那总是擦拭的明亮的玄铁甲上鲜红的肩绶还是王爷亲手给他披挂上的,怎么碎成了残片,他的身体正被那把无情的刀砍成两段,心爱的战甲被肢解时就好像是一段烂木头被劈成两半。
校尉的首级落在地上时,双眼也没有合上,王爷似乎看到了那双在空中飘忽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再一次愤怒了,暴怒了,从小腹升起的烈焰一般的愤怒,要把他整个人烧成炙肉的铜柱了!
眼见得旋舞的长刀正朝着自己所处的方位逼近了,玄甲骑士们虽然稳住了暂时惊诧惶恐的阵脚,但还是无法有效的阻挡这一高一低一长一短的攻击组合,魔屠王爷两道透着浓浓杀意的目光死死盯着两团变换着步位的身影,寻找着他们的破绽。
突然,王爷手中的金丝软鞭倏忽一下出手了,像一条盘曲伸展的毒蛇一般箭一般的掠过身前的士兵和如林的长槊,竟然若穿过茂密林枝归巢的鸟儿,躲过了阳虎手中疾如狂风般挥舞的长刀,一身闷哼,软鞭正中阳虎左臂,一阵钻心的痛楚由小臂直上肩头,一瞬间左臂使不上劲力,长刀咣当一下刀头砸到了青石板上。
阳虎没看清来袭的是什么,他只感觉像一支弩箭似的物件偷袭而来,下意识的用磕挡弩箭的方式略微倾下刀头迎着来袭方向去格挡,没想到的是刀头是碰上那玩意了,可那玩意竟然没有被搪开,居然还顺着刀头滑过来击中了他的小臂。
阳虎倒还好,肩头的酸麻和小臂的疼痛转瞬即逝,然而失去了陌刀保护圈的同伴,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出来,四周的龙翔军们反应迅捷,一见长刀刀头落地,十几把铁槊脱手而出,手持环首刀的近侍左躲右闪,还是被两支马槊刺中了。阳虎急忙又举起长刀盘旋几圈,把逼近的矛槊挡开。
被铁槊刺中了右腿和后背,近侍登时整个人就撑不住了,铁槊尖硕大的锋面造成的伤害绝对是致命的,非寻常的兵器和弩箭可比,右腿试了两次压根无法支撑身体,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半跪在地上,背后的伤口足有尺把长,要是没有软甲的遮挡,这一槊就可能刺穿身体。
近侍紧咬着牙关,皱着眉望着卫护他的阳虎,嘴唇动了动,头微微的摆了摆,阳虎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战场上哪有时间让你交流聊天,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了,近侍的意思让阳虎快走,他来断后。
想阻挡也阻挡不了,阳虎心头一股子热流直冲喉头,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了,他收回目光,快速的转动着身体,寻找敌人的破绽,而他的同伴,近侍缩紧身体,全身的力道仿佛都灌注到了那条没有受伤的右腿上,猛然间用力一蹬地面,整个身体就像一颗岩顶滚落下来的圆石,撞进了铁甲骑士群中。
十几支长槊和矛戟毫不迟疑的向这硬撞进来的人身上招呼,每一次都迸溅出大朵大朵的血花,每一次的戳勾都撕扯下一块带血的皮肉,但这满身血葫芦一般的人疯了一般的挥舞着环首刀,劈砍剁挑,躲闪不及的龙翔军又被砍倒了三人。
刚刚围拢的槊阵被这突如其来的决死之人,撞散了队形,阳虎抽眼看到另一侧院墙边,那两位近侍已经满身衣衫零碎,背靠背的都是浑身血污的,眼见得活不了了,心一横牙一咬,手中长刀忽地刀头向地面使劲一戳,就势整个人跃起在空中,长刀交手回旋,跟在那用生命为自己开道的近侍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