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偃是北芪国人,因着国家地势险恶,国人间也简单团结,悲喜共享。他只知道阙迁身为千塞国太子,应该是要批改一些奏折的。可那成山的奏折,直到正午,也只有十偃刚才翻开过的那一本才批过。
阙仟说:“你们啊,要正经点哦。”
那些强装正经的老臣们闻言瞬间放开了话匣子:“诶,殿下这里就属你最不正经了。”
“是啊,不过写了句不让殿下批奏折嘛,用得着把我们都叫来吗?”
“嘿,正经点,殿下在呢。”
阙仟听着有趣,他懒散地绕过书桌坐下,嘴角的笑意不复存在,他拖着下巴好整以暇地道:“正经什么啊,刚刚不知道谁呢,听到踹门声的时候,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几个大臣们刚想反驳几句,就听见阙仟继续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着大门:“看,它还开着呢。”
他们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书房的大门打开着,些许阳光透了进来,一阵微风夹带着细雪掠过,似乎有阵阵阴凉的寒意从门外渗进来。
仍然有个大臣强自嘴硬道:“我看啊,这门大概是被外面的风给出吹开的吧。”
正巧他话音一落,门外猛地响起狂风的咆哮声,吹卷起地上的厚雪泼在半空中,还有星星点点的雪沫洒进书房里。而那据说是可以被风吹开的门,自镇定自若,巍然不动。
“咦——”阙仟恶作剧般的拉出疏懒的长音来,他双手交叉握着,微有些幽紫色,双眸兴致勃勃地盯着那大臣看。十偃望进他的双眼中,发现那双上挑的凤眼里深藏住抑郁和隐忍。
那大臣止住有些发抖的身子,他不敢看阙仟,艰难地强装镇定:“意外,绝对是意外!光天化日之下,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会有刺客?”
很不巧,“刺客”十偃此时正漠然地盘腿坐在房梁上,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人的面容,冷漠的脸上似有些嘲讽: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说来天不遂人愿,本来今天中午终于有了点阳光,他这么一说,天上竟是忽然飘下一片小雨似的雪来。那大臣一看简直要将眼睛给瞪出来,他吞吞吐吐地安慰自己;“风吹的,风吹的……”
可是那天就是要和他作对,原本的细细小雪突然转成大暴雪,哗啦啦地盖下来,像是泼了一盆水一样,最后直接成瀑布来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那臣子浑身抖得像筛子,他转头艰难地看着阙仟,用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道:“殿下,殿下……我……我……”
“不用说了,”阙仟的手早已垂下,他低头轻喃着,突然快步流星地走到那大臣身前,“董老,今日听你几言,孤方知什么叫宝刀未老,姜还是老的辣。董老,您真是国之栋梁,国之希望啊。”
“啊?啊?”董老呆愣愣地看着阙仟一脸的悲愤,“各位大臣们,孤决定马上批改奏折,做一个优秀的储君。对,孤现在就批!”
阙仟还真如他所言的走到了书桌前,看着满桌的奏折,阙仟的双眸浅浅地一闪,勾起一个懒散的笑,他背对着大臣,十偃却瞧得正着。
十偃放开盘起的腿,他也差不多要下去了,阙仟正用他向来乱来的方式赶走那些大臣,即使他本人也挺喜欢逗弄人的,但是看见了那被动过的奏折后,他怎么也会很快打发走他们的。
阙仟埋首于奏折之中,浑然忘我,任大臣怎么叫唤,他硬是当做了耳旁风,进入无人之境。大臣们互相瞅瞅,还能怎么样?走呗走呗!
当大臣们一个个都有道了别退出了书房,阙仟方才闲闲散散地抬起头,嘴角含着轻慵的笑,不过他很快就止住了笑容。
那些出了门的大臣们悉悉索索地讨论起来:“你们相信殿下的话吗?”
“不信,谁信啊?”
“那你们明天还写吗?”
“写!我不光写,我还要参一本!”
“诶不错,那我也……”
阙仟听着脸上难过地扯了扯,欲哭无泪的表情挂在脸上,他捂着脸长长地哀嚎了一句“为什么……都说孤懒了,你们还写什么写啊……”
小小地颓丧了一下,阙仟深吸一口气,很快恢复起了他那慵懒的面容,他起身慢慢踱步到十偃藏身的房梁下:“都怪你啊,为了你而赶走那群家伙果然不明智。啊……孤活不过明天了啊。”
虽然是这么说着,阙仟却扬起眉笑了,他懒洋洋的抬起脸不疾不徐道:“十偃啊,这次见面够特别的啊,你是在当梁上君子啊,还是采花大盗啊?”
“玩得开心吗?”十偃一双眸子仿佛淬炼了寒冰,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阙仟。
阙仟轻轻转了转抬起的脖子,不舒服地抬手按了按,他随意地侧躺在卧榻上,手里捏着一本奏折,还是那懒懒的语调:“孤玩什么了?”
“那什么董老被吓得半死的碰巧偶然,是你弄的。”
“那是天意。”
“哧,”十偃纵跳下来,一把将阙仟手上的奏折抢过拍在他的脸上,“你当时手上那个紫光不是巫术是什么?”
“巫术,哼,怎么,想暮砧了?为了用巫术,还去戏耍你的臣子?”
“啪!”阙仟猛地将脸上的奏折摔在一旁,他颇为烦躁地拉开了衣襟,露出了些肌肉的纹理:“孤不想你说这个,你没感觉到吗?”
“自然有,不过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可不好,你不是喜欢把糟心事和别人说吗,我就在这。”十偃说的有些僵硬,他的眸子更冷了,他可不习惯说这么煽情的话。
“你?”阙仟闻言凶狠地朝他一瞪,满室的气息瞬间奄奄,唯一狂风暴雨般袭来的却是滔天的怒气和嗜血的杀意,阙仟的双眸满怀着仇恨与挣扎,无端端叫人心颤。
阙仟的心,痛地要碎掉了,可他独自压抑着,始终将自己的情绪克制在懒散的面具下。可那游戏人间的慵懒,在这样残忍的积压下,也是会崩溃的。
十偃心中清明,却还是寒着一张脸,眼里冰封的雪跟外面风雪交加的湿气一样沉重:“好歹算青梅竹马,几年不见,谈谈解解闷不行?”
阙仟眸中翻滚不已,但他的确闷,把事情完全闷在心里,越闷越苦,心里快发臭了,快烂掉了,也只能闷着,整天还得在别人面前表现地毫无异色,他简直不能忍。
阙仟没有挣扎很久,他双眉间的忧郁似乎更浓了,俊逸的脸沉在阴影里:“你说说吧,这算什么?小桑叶不过是参加武林大会而已,结果忽然说她死了,骨灰散了一地……孤让人收起来了,真的就是一堆骨灰。”
十偃静静听着,阙仟便也继续说着,他清亮的嗓音渐渐沙哑:“还有小草……失踪两年了,怎么都找不到,莫府突然就有了一具无头尸体,孤看过他手臂上的伤疤了,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而且,当时孤还是和小桑叶一起看的,她那个时候还在啊,可过几天也……也……”
小桑叶和小草分别是阙迁对暮砧和莫青筠的昵称,十偃也有一个,他不堪回想,阙仟却直接说出来了:“小雪你说说,这是干嘛啊?孤知道最近有杀荒,天底下不太平,死了好多人,可孤没想到他们也会……”
“冷静,你别急。”
“孤急?孤急什么?孤一点都不急。人都不在了,孤能急到哪儿去?”阙仟狠狠地咬住牙,懒散早已不见,他暴躁地砸了砸墙,以他现在狂乱的法源,本可以一拳轰碎太子府的。
可被世人所认可的离葉大陆第一人的千塞国太子阙仟,此刻急促地呼吸,努力地克制,双手握拳连带着身子也颤抖出很大的幅度。最终阙迁眼带嗜血地垂倒在卧榻上,阴沉着一张脸。
“等着吧,你等着。”阙仟倏地抬起头,眼里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和疯狂,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得他浑身燥热,满身的血液沸腾,似要破体而出。
“等着吧,你这个凶手,等着吧。孤也等着,孤和你比比,看看是谁先杀了谁,是谁先捉了谁!不把你抓起来,孤誓不为人!”
十偃感受着阙仟法源的狂躁,他知道现在力度还不够,现在的阙仟依旧还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幸好,幸好来了。
他看着阙仟重新恢复成慵懒的样子,手里拿着奏折漫不经心地看着,嘴里便冷硬地问着:“好了?那我们说正事。”
阙仟闻言面无表情地扫了十偃一眼,松松懒懒地回了一句;“孤好极了啊。”言下之意:你随意啊。
十偃也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好极了”,他冷若冰霜的脸像是一块冰幽的寒潭:“很好,那么回答我的问题。”
“一,你确定无头尸体是莫青筠?”
这就像是一道惊雷,轰然劈开阙仟的脑海,连手中的奏折也倏然掉落,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却不说话。
“二,暮砧真的死了?”
“小雪,孤懂了。”阙仟忽然打断十偃的话,十偃闻言心里甚慰,却不想随后阙仟就将手里的奏折狠狠朝他一甩,准确地盖了一脸,十偃身子微顿,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扫下来。
他刚弄下来,阙仟便又扔过来一席薄毯,直接蒙住了十偃整个脑袋。阙仟把身边所有能投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往十偃那砸去,命中率百分百。
“孤真想一折子砸死你,揭人伤疤就算了,两次孤也忍,可你还撒盐做什么啊混蛋!”
阙仟扬起一抹邪邪散散的笑,他拢拢散下的发丝,尽管知道十偃此时一定气得不轻,他依然不怕死地又砸了一个小盒子。
“你今天就是来欠揍的!”
阙仟说着,还嫌不够的又补了一句:“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孤有一种想要教训人的冲动!孤知道你是故意的!”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阙仟身边已没有可以再扔的东西了,他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快步走到十偃身边,将他身上的东西全都撇到地上。
“孤很高兴,小雪,好朋友,谢谢你,谢谢……”
千塞国的支柱,终于可以立在千塞的一方土上,顶起千塞的一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