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虚荣”来自哪里?为何只有靠制造虚荣的泡沫,我们才能找到自己的安全感?
悉尼的夜晚来临,我感觉到了窒息。这是黑暗恐惧症:真正孤独的人害怕黑夜,开朗外向的人则可能畏惧白天。乍听起来,这一结论难以让你理解,但我认为凡是有过深刻体触的人,都会明白究竟为什么。
在白天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我们还能从容地走在街上。但在夜晚,我们就没有办法再继续微笑与乐观下去了。这个时候的乐观,对于一个劳累到极点的人来说,绝对是一种欺骗。
到处弥漫的黑色能够让我恢复冷静,白天混沌的大脑能够在此时变得清晰不少。孤独的优点在这时体现无余,它不会因为你害怕孤独就逃跑得无影无踪。任何看到生活真相的思考,都是在痛苦的状态中开始的。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史密斯对我说过的话:“高,你需要理清这些困惑,我认为并不是我们做得不好,但肯定在某些地方出了问题。”我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目的就是要找到事情开始变坏的源头,找到毁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是我正在做的。前几日的游历仿佛揭开了答案的一角,梦境和现实的混合,给了我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我看到心灵化身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出现在眼前的人们仿佛全都撤去了伪装,与我坦诚地对话。
有一个声音,它一直在提醒着我:找出始作俑者的最佳方法就是倾听自己的内心,赶跑魔鬼迎接天使,发现生命的秘密。
我细细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几乎就像在演戏。这样的描述毫不夸张,我就是在演戏,和别的数不尽的演员一样。这是一个演员的世界。我穿着各色鲜艳耀眼的服装,戴着各种表情的面具,在各种需求的人群面前跳来跳去,表演着节目,让他们满意,最后却忽略了我自己。
一个高明的演员应该内外兼具,凡是演砸了的人,都是因为他过度执于一端,没有在这个过程中使灵魂保持中立。
我迎合了人们的喜好,满足他们的要求,带动他们的情绪,却独独忘记了我自己。我就像是一面镜子,总是擦得锃光瓦亮,反射着从我面前走过的各色人群,记录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却隐藏了自己的一切。
我被这个发现吓了一大跳。于是,我不得不开始细细地剖析自己——还有你们。
在无限的黑暗中,我看清楚了自己。我们的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表演,与社会上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一模一样。社会的本身,就是一个人人参与同时进行表演的舞台。人们默契地相互搭档相互配合着,将心灵的真相掩盖起来,穿上道具,演出剧本设计好的情节。一切都貌似很正常,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
在我走向公司破产和婚姻破裂的窘境之前,我也认为自己一切正常,但是现在发现变了。我需要关注的是,在这场表演中,有谁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主角?又有哪些人真正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呢?
答案是不确定的。至少我们大多数人,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生活的主角,他们也从来没有完整真实地表达过自己。
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内,我“热衷”于人生的表演。我把自己的生活硬生生地切割成了两块——如同话剧舞台里的前台和后台一样。
前台是一个相对较大的场所,我在上面来回奔波,为自己配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与装饰,不断地在每个人的脸前晃动。我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呈献给一大群人,被他们接受消化。准确地说,在人生的前台,我所塑造的是在社会中所呈现的形象,诸如经理、老板、企业家、学者、作家、留学人士等等各种头衔,它们是我的身份标识。我不断地根据这些标签来给自己定位,根据这些名号来调整自己的表情,大家也根据这些标识配合着我,或怒或笑,或阿谀奉承,或者互相落井下石。
与前台相比,我的后台要小得多,它的存在是相对于前台的。人生的后台是我歇息、思考的场所,是我心灵的真相。它虽然不如前台那么熠熠生辉,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可以借它调整自己的状态,为前台表演做准备,可以暴露并掩饰那些不能公之于众的器具。在这里,我完全没有顾忌,随心所欲,没有人会在这个场合对我提出要求。
以上我的诸多行为,尽管有一些慷慨赴义的味道,不过我承认自己的所有动作、表情并没有掺杂很多的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不断尝试着把动作夸张,变换独特的表情,尽可能地进行舞台上的摆谱,不过是在进行一场印象治理活动。我一直在整治着别人的心中对我的既定印象,使我自己尽可能完美化。
但令我感觉悲伤的是,我竟然对此乐此不疲,不遗余力地通过各种努力期待通过这场浩大的运动争取到更多的荣誉与美好的结果,期望他人能按照我自己的看法描绘我的形象。可悲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周围的人们也一样无法避免。他们不但配合着他人进行着自我的印象调整,虚伪地表演着设计好的动作,而且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在他人眼中增加自己的色彩,在他人眼中增添自己的伪装,去塑造一个他人眼中非常有价值的“镜中之我”。这就是心灵的欺骗和伪装,我们不断地掩饰自己的内心,忽略自身的真实要求,隐藏自我的真实面目,一味地迎合于他人,然后逐渐地迷失自己。
我们已经迷失在虚伪的陷阱里,不能自拔。这仿佛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一个欺骗的开始代表着更多欺骗的到来。
如果你要问自己,这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何时点燃了这根欺骗的蜡烛?”没有答案,你也记不清楚。
我的面具多种多样,所以欺骗了很多人。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我曾经欺骗过我的客户,我的员工,我的竞争对手;作为一个合格的男人,我也曾经骗过我的妻子,就在公司破产的前一个星期,我还告诉她一切安然无恙,你可以尽情地去买你想要的珠宝首饰。
当然了,我最常骗的就是自己,我不断地欺骗自己明天戒烟,后天戒酒,大后天开始运动,结果这些全都变成了“改天”。后来我才明白,只要戒不掉“欺骗”,我们每一个人都将跟现在一样永远一无是处,甚至情况会变得更糟。
这一点,有多少人真正认识到了呢?想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立足,本来就面临着很多严峻的挑战,我们的思维和行为都或多或少地受着身边人的潜移默化。从最初的呱呱坠地开始,我们的身边就围绕着很多很多的人,每天与他们打交道,由陌生变为熟悉。他们的情绪波动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我们内心的想法,左右我们心灵模式的形成。
因此,硬性地要求追求“自我”总是很片面的一种行为,但它在本质上并无错误,只是难以实现。
我们就好比身处于遍布荆棘、波涛汹涌的生活洪流中。即便是“自我”,也不是完全由孤立小我的心理行动来达成的。它过于被动,无法摆脱对外界严重的依赖。我的“小我”的雏形并非来自于我对于自身的熟悉。这听起来不免有些荒唐。不过,于我而言,这确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所说的“小我”,不过是在他人眼中看到的自己的影子。他人的想法可以恣意地更改它的状态。而“自我”不过是“镜子中的自己”,它是无法言说的秘密,是你对于自己的真实看法,隐藏着你全部的欲望、道德和不可泄露的心灵内幕。尽管我们不得不承认“小我”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我自身的需要而存在的,但它并非循规蹈矩,一味地听从于我们内心的指示。
“小我”的认知从根本上取决于我们对自我的熟悉程度,而这种熟悉主要是在人际互动中逐渐形成的。这也就是说,别人对我们的评价,成为我们认识自我的一面“镜子”。“小我”经由这面“镜子”来熟悉和把握自己。
“自我”的形成过程十分漫长,它是一个由他人挥毫并且由他人泼墨的创作过程。在这个颇为漫长的过程中,我们迫不及待地期望得到他人的真正垂青——有时哪怕是虚假的,是一种欺骗行为,我们的心灵对此也很受用,希望他人能为自己增添更多的亮色。
很显然,过程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一切都在由他人执笔。为了达到增添色彩的目的,我们渐渐地学会了炫耀,慢慢地善于伪装,逐渐成为一个隐藏高手,并开始世故而熟练地摆谱和表演。
我们的摆谱和表演不过就是想让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有所改观,这个过程也是不断地壮大自我、晋升自我的过程。从这种意义上说,摆谱和表演的本身也有它积极的一面,它的存在可以使我们不断弥补自己的不足,赢得他人的信任和尊敬,从而打造出一个更具“价值”的“镜中之我”。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本身就急流暗涌,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你想要立足于这个社会,就得明白最重要的标准是需要获得他人的尊重。他人的尊重可以助我们建立起强大内心的基石,这是我们潜意识中对自身设立的最基本要求。与安心、平和、激情与归属等初级需求相比,这种要求更为高级。
尊重人们的内在需求具有相互性、依赖性、社会性的特点。简而言之,在心灵的虚伪这方面,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自我的。
当我看到这一点并为之痛苦时,我明显地感觉到,我已经生活在物欲横流和充斥着各种矛盾与分歧的环境中。生存看似简单,其实分外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根本无法把自己单独划出来,孤立成一个独自的个体。与他人配合互动是必需的。
我们都不愿意生活在一个孤岛之中,如果进入了孤岛,我们都将无法存活。
就算我们能够在孤独的状态中生存下来,也会如同笛福笔下的鲁滨孙一般,缺乏他人的力量无法证明自身的价值,整个生活将是无力和空虚的。我只有坦率地正视这一现实,你离不开大家,大家也离不开你,这是一个统一的虚伪的群体。
我们若想获得更好的生存空间,就必须去赢得他人的尊敬。我们若想赢得他人的尊敬,就必须拥有过人的资本。金钱、权力、声誉,常识、外形等等都是能使你突显出来的资本。拥有其中的一项或者几项资本,你就可以成为他人眼中闪闪发光的人。
这条根本的原因,使我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伪装心灵和欺骗自我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