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国北部,隆利尼斯大森林。
在这里,每当人们抬起头仰望天空时,透过树叶间的间隙,可以看见高墙内探出的巨大树枝。在树冠浓密的绿叶中,隐藏着无数盛开的不知名的白色小绒花。每当高处气流涌过时,绿叶的阵便会裂开。沙沙的轻响裹挟着雪花似的白,纷纷扬扬而下。
这是大謍王朝的北部边境。密林之中,马匹已经很难行进,所以在这里过路的旅人一般都是选择徒步前行。现在,秦梦莹一行人也是如此。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红色高墙包围着的失落之地。而想要进入这片无边无际的森林的深处,竹西城是他们的必经之地,这也是这片庞大的密林中唯一的城镇,他们一行人要在这座城镇中进行最后的补给,接着后面,就是毫无人烟、一望无际的大森林了。
在这座密林之中的城镇中,这里的居民基本上十户中有八户是以伐木为生。人们砍下来的树木会扎了排,推入湍急的河流借助水流的力量顺流而下运出森林,然后再从外面卖了木材买粮食和一些必须的消费品。可惜的是,这条河的两岸太陡峭且水流流速太高,人们只能顺流而下,却没办法逆流而上。以前倒也是有人不怕死试过能不能逆流而上去往竹西城,不过,他的尸骨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处河弯下沉着呢。
只要出了竹西城再往前走上几里路,就很难再看到人烟了。那后面四千多万公顷的土地,是最聪明的猎人和最狡猾野兽竞争的赛场。在那里,只有最顽强的生命才能够存活下来。
现在,在密林中,十几人的队伍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带领下正在慢慢前进。带路的向导就是竹西城的居民,已经在这座大森林里生活了整整四十多年。他一边带路一边用炫耀的语气介绍着他故乡的美好,有美酒,有蓝天,有溪边年轻的少女……虽然在中途有人表示过他的不屑,认为肯定是向导在夸大其词。不过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的向导倒是毫不介怀,笑着说你去过就知道我是不是在乱说了。
去往竹西城的最后一段路程其实是没有路的。路走到这里,其实也已经可以算是没有路了,以前修的道路在好多年前早就已经废弃了,现在一路来的他们都是踩着倒伏的灌木和及腰的野草前行。
走着走着,在众人前面几十步探路的向导在一个转弯后突然就消失了,丢下了不知所措的众人还有他们面前无尽的树木,以及同样还是无尽的树木。
队伍中此时抱怨声四起,有人则直接开始破口大骂。然而过了不久,向导像消失时一样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了,好像没有听见他们刚才说什么了一样,完全没有在意刚才发生的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他在提醒众人注意后,抽出他腰间的柴刀用力砍开了他身前足有一人高的灌木丛……
眼前顿时明亮了,在密林中前行了接近几天几夜的众人终于在正午时分有了正午的感觉。阳光在溪水的反射下闪得他们有些睁不开眼。众人一时安静了,空气中传来溪流潺潺的流水声和人间温暖的气息。
终于到了!
众人顿时一阵欢呼。在密林中艰苦跋涉的日子里,总让人觉得这辈子应该是永远都走不到目的地了。
而眼前这竹西城虽说是个城,但其实连一段石砌的砖城墙都没有,人口、规模、热闹程度连大謍腹地的一个小村庄都不如。不过,倒是难得还有人们能够这么宁静地生活的地方了。顺着面前的溪流向源头看去,在城镇的东边有一片长势非常好竹林,其中有一颗有一人合抱粗的老竹长得最高,虽然据说是活了好几百年的老竹了,却也长得青翠欲滴。它就是竹西城人们的骄傲,也是这座城名字的由来。
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有一个老人正坐在溪流旁的大树下乘凉。人们好奇地看着那个缺了半个右耳还有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的老人。他的皮肤黝黑,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和伤疤,身材干瘦练实,正望着溪水另一边幽暗的深林抽着旱烟发呆,眼神弥漫而又深邃。向导回头跟他们说,那是他们竹西城有名的老猎户,可是曾经猎过虎熊的男人。队伍中几个年轻人眼里一时闪过了一丝佩服。然后,他们跟着向导跨过小溪上架着的小木桥进了竹西城的街道。
城镇的街道上不是那么热闹,不过不管男人女人都有自己手头正在做的工作。孩子们在大街上大嚷大叫地跑来跑去,追逐打闹。
孩子们总是习惯性无视自己背后母亲的呼喊,不懂背后呼唤自己的母亲的话语中所饱含的深切的关切与痛惜。
众人跟着向导走进了他家开的邸店。因为这里的家庭都有吃中午饭的时间比较早的习惯,所以现在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吃过中午饭了。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在柜台上趴着的老板娘只好结束她想在柜台上继续打瞌睡的念头,起来重新生火做饭。
众人在桌子旁坐下,留下老板娘和向导大叔在后厨忙活……
楼上一阵脚步声,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在楼梯上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楼下来的一大群自己不认识的人。寞宇轩好奇地向小女孩看去,小女孩又马上把头缩了回去。不一会,小女孩提着裙摆跑了下来,一头钻进了后厨。
“那个,我说……”寞宇轩想对着他对面坐着的秦梦莹发表一下他一路的感想顺便发发牢骚喊喊累什么的,好打破一下压抑了太久的气氛。但是话说到一半时他看看大部分人死气沉沉的脸和秦梦莹一脸的严肃,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一只手胳膊肘撑着桌面,支撑着脑袋,坐在那里沉默。
这只队伍的大部分人都是迫于生计或无家可归,所以才会加入这样一只连什么目的都不知道只管往大森林深处一个劲直钻的队伍。大部分也都不是什么有梦想有情怀的年纪了,都很清楚他们这只队伍的大部分人不过是在一个地方生存不下去了想要逃避去往一个陌生的远方而已。当然,也有一些人例外,他们现在正坐在正对门的桌子边,接着寞宇轩说到一半停下来尴尬的时间间隙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众人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那几个立志云游四方并且怀抱梦想的年轻人。空气在骚动。连续过了好几天紧张的野外风餐露宿的生活,所有的人都会理所应当地想放松一下,可是谁都知道,这只队伍的领袖,那个正坐在刚才刚刚想要站起来一吐为快的少年对面的女孩,是不会轻易让他们停下来歇息的。在林中赶路的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深刻领略了这位一路上面无表情的女性在赶路赶时间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那是一种恨不得不让他们睡觉好快点前进的紧迫感觉。
所有人都想休息,但是没人敢提出来。
沉默与吵闹并存。
……
好像过了很久,向导终于端着托盘从后厨出来了。
在菜都上完之后,中年向导找了张椅子坐在了寞宇轩这桌,爽朗地笑着对秦梦莹提议,“不如今天就先休息一天,明天再继续赶路。我看大家也都累了。明天我也不继续带你们了,我们的约定也就只是到这里。不过放心,我会介绍别人带你们继续向森林深处的,就是村口那个老猎户,我们见过的……”
“对啊,要不先休息一天吧,明天再赶路。”寞宇轩接着向导大叔的话。
众人一时都安静了,大家都支楞着耳朵想要听听秦梦莹会怎么回答。
秦梦莹看了看寞宇轩,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可是叹到一半却又突然咳上了。
寞宇轩赶紧接过向导倒的水递给秦梦莹,一脸的献殷勤。
秦梦莹接过杯子抿了几口水,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环视了一周,看了看众人疲惫的神情,想了一想,站起来,对大家说,“那好,我们就先在这里停留休息两天,后天再继续往深处走,大家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酒,可以喝,但是谁都不能多喝。谁这两天要敢喝醉了,后天就把他丢在这里。”
“好!”众人一齐欢呼,气氛一时热闹了起来。纵使是性格最阴沉的人,也会被现在欢快的气息所感染。大家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听那桌年轻的队伍中的游客讲他们的见闻的继续听他们讲故事……一时热闹非凡。
喵——
门口有一只猫在叫唤。并不是很大声,但寞宇轩在吵闹之中意外地听到了。向导也听到了。他走到后厨拿了一小碟吃食出来,走到门口放在那只看起来有点病殃殃的猫的面前,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顶。
“你家的猫?”等到向导回来坐下,寞宇轩问他。
“不是。”向导也给自己拿了一壶酒坐在寞宇轩他们坐的桌子旁,喝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转头又和寞宇轩说,
“这小镇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啊!自从那群商人决定在杗丘大规模开采木材之后,来小镇订木材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这邸店也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想当初我这地方可是……”店主说了好多好多,可是越说情绪越低落,“不然现在我也不至于像年轻人一样要出去森林外面讨生活。这店,怕是得关咯。”抬头四顾店主看着这间老房子,眼神里都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