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锦秀酒店门口。
门童迎上前来拉开副驾驶座的门,程知予一只脚刚刚着地,便看见陈锦言把车钥匙递到门童手上,支起胳膊,冲程知予挑了挑眉。
又不是参加晚宴,还搞出女伴陪同的架势了。
程知予在心中腹诽一番,面上却挂上了清清浅浅的笑。
程知予伸手挽过陈锦言胳膊的时候,一位经理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边随着他们往前走,边解释:“陈先生您那么早就到了,刚才打扫山河厅的时候,我们发现厅里的圆桌有些破损,现在还没来得及更换。您看要是可以的话,换到牡丹厅好吗?”
陈锦言停住脚步,带得程知予一个趔趄,他似不经意地抬手搂住程知予的腰,轻轻拍了一下,似在安抚。“牡丹亭?有杜丽娘吗?”
“噗”,程知予笑出声来。
经理完全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着装出一脸疑惑的陈锦言和憋不住笑的程知予轻咳了一声。
“你们更换桌椅需要多长时间?”程知予适时出声,替经理解了围。
经理舒了一口气,冲她感激地一笑,“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听到他的回话,程知予看向陈锦言。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先开个小包,上壶好茶,等换好了桌椅我们再过去。”一句话,盖棺定论。
需要跟进的项目中最早进行的是霖海伟业集团对恒大大厦的收购,茶上来的时候,陈锦言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一份文件,递给程知予,示意她先看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陈锦言的眼睛从程知予光洁的额头划到她尖尖的下巴。她的眼睛大而有神,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鼻梁很挺,嘴角处有一丝上扬的弧度,所以看起来好像永远都在笑。
细细看来,她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透过袅袅的茶雾,陈锦言的思绪飘得有点远。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美国的时候身边永远都陪着身材窈窕的美女,或是金发碧眼,或是黑眸黑发,但无一例外都是喜欢将自己完美身材展现给别人看的那种。
对比起来,程知予也实在是太保守了。啧啧,连裙子都一定要到膝盖。
可是事实是,因为她的事情,他一整个早上情绪都大起大落,全然没了在律政界杀伐决断的气度和魄力。
“还没看完吗?”想着想着,陈锦言有点不耐烦,看了眼时间,才刚刚过去五分钟。
程知予看了眼文件的厚度,又看了眼异常烦闷的陈锦言,淡淡地回了一句:“老板稍等,还有一点。”
文件里面包含了已经做好的对霖海伟业集团、恒大大厦及其所属公司——瑞亚地产集团有限公司的详细背景调查,还有就是已经拟好的收购合同。
她大概地翻了翻,“老板,为什么对霖海伟业也要做背景调查,不是他们进行收购吗?”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紧接着说:“哦我明白了,对瑞亚那边做背景调查,是相对伟业集团而言,对伟业集团做背景调查,是相对我们事务所而言,对吧?”
“对了一半。”陈锦言抬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又为程知予斟满茶,“说你情商低你还不忿儿,倒茶这种事一定要等着男人来做吗?上次晋洲伺候你喝茶,这次你老板伺候你喝茶,大小姐,请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挤兑她,看见她不高兴,他心里就觉得痒痒的,可高兴了。
程知予忍了又忍,“老板,没对的那一半呢?”
陈锦言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这份文件只有一页,是他早上的时候捋出来的七个项目。“这七个项目是我们近一年甚至两年内要跟进的所有项目,伟业集团对恒大大厦的收购案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而这七个项目所属的案件,则是昌盛证券的对外股票收购案。明白了吗?”
只看到第一份文件的时候,程知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案件的委托人是霖海伟业集团。可实际上,作为七个项目之一,霖海伟业实在算不了什么,幕后最大的委托人是昌盛证券。
也就是说,昌盛证券、霖海伟业、恒大大厦,三者之中,事务所的直接委托人是昌盛证券。
“明白了。”交接的时候苏扬告诉程知予,这个案件有点棘手。但程知予完全没想到,自己跟的第一个案子居然是个耗时一到两年的大案子。
“觉得难?”陈锦言挑了挑眉,问了出来。
“心里准备做的不够。”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会尽快调整。”
“一上来就参与这样的案子是有些难为你了,不过从好的一方面讲,整个案子跟下来,在这个领域也就立足了。”陈锦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还不错,尝尝。”
真的坐在山河厅的时候,程知予有点做梦的感觉。
按理说,她在霖海市电视台也工作了一阵子,许微微的采访她几乎都在现场盯着,什么当红偶像、成功企业家也见了不少,可是这种一看就色眯眯的啤酒肚中年男人她还真是第一次接触。
她不得不感叹,有钱人多的是,但是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许微微采访的。
“哟,带了个小姑娘来啊。”那中年男人一见程知予就两眼放光,上下来回地瞟。
见他伸出手,程知予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扯出一个笑,手伸出去的同时,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陈锦言伸手将她勾到了自己怀里。
陈锦言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打得太多了,一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他心里的小九九,“知予,这是霖海伟业的王总,霖海地产业的大亨,还不快跟王总问好。”姿态亲昵,柔声细语。
程知予当然明白他这是宣示主权呢,被他搂着腰,总比被那色眯眯的中年男人揩油来得好,当即笑靥如花地开口:“王总好,早就听锦言提起过您,今后还请多多关照。”说着,象征性地同王伟重握了握手,收回手的时候,乖乖地靠在陈锦言的身边。
只要跟人打交道,就难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这个社会,物欲横流,她突然有些庆幸,在自己还没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身边有个能罩着下属的老板。
当然,就算现在身边的人不是程知予,陈锦言也一定是会护着的。只不过程知予不知道的是,保护下属的方式有很多,他陈锦言故意挑了一个占她便宜的方式。
没一会儿,菜就上齐了,门一关上,陈锦言惬意地跟王伟重边吃边聊,有的时候打哈哈似的把话题一带而过,有的时候似不经意地提个什么问题,旁人看来这就是在东拉西扯,可程知予听得仔细,他虽然看着不正经,该套的话一点都不含糊,该打岔的也绝不留情面。
他的手一直搭在自己的椅背上,聊得兴起了,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敲椅背,程知予时不时地给两个人填茶倒酒,乖巧得很。
将近两个小时,程知予吩咐酒店工作人员给王伟重安排了一间房之后,看着双眼紧闭的陈锦言,一时没了主意。
整个锦洲律师事务所,她只认识薄晋洲和苏扬,还没有这两个人的电话。犹豫片刻,她找来之前招呼他们的经理,“陈先生以前喝醉的时候都是怎么安排的?”
经理看着醉倒的陈锦言,一时有些疑惑,他之前从来没见过他醉倒。“要不,我把苏小姐的电话给您,您给她打电话问问?”
经理试探性地问了一嘴,程知予却似抓到了救命草,能找到苏扬的电话自然是最好的。
电话响了四声的时候,“喂。”薄晋洲的声音响起。
程知予顿了顿,“喂,薄律师?”
“哪位?”薄晋洲淡淡地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是程知予,打扰薄律师和苏小姐了。是这样的,刚刚陈律师跟客户吃饭,可是现在他喝醉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所以想问问苏小姐。”
“喝醉了?”薄晋洲似乎很惊异,顿了一顿,轻笑了一声,“这是你的手机号码吧,你会开车吗?”
程知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陈锦言拖到车上的时候,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帮陈锦言把安全带系好,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
与此同时,薄晋洲放下手中正在做的案子,走到卧室里。
“什么?他喝醉了?”苏扬放下手中的书,一脸诧异,“他可真不要脸啊。”
薄晋洲淡淡地笑了,俯身在她额上留下一吻,“你以为追女人很容易吗?”说着,蹲下身将耳朵贴到了她的肚子上,“宝宝,能听见爸爸说话吗?”
程知予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在了曙光国际花园,转过身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南水园,觉得缘分这个东西真是有些奇妙。
她在南水园租房子已经租了半年了,却一面都没碰到过陈锦言。
大白天地架着个醉鬼,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反正陈锦言也醉着,程知予把他摔到沙发上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对着他的脸比划了一拳。
她在洗手间松开已经乱了的头发,洗了把脸,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
“老板,我先回事务所了,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啊。”她蹲在沙发边上,假模假样地又补了一句:“你不说话我就当是你同意了。”说完,刚要起身离开,就听见陈锦言呓语般地喊着要水喝。
她站起身来拽了拽自己的裙子,盯着陈锦言的脸看了许久,猛地,他的双眼睁开,悠悠地望着她,“我要喝水。”
“你没醉?”程知予惊讶地开口,顿时一股火又涌了上来。
“跟那些人打交道,不装得醉过去怎么能脱身。”他满脸的理所当然,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给我倒杯水。”
程知予沉默了三秒,开口的时候已经掩盖住了自己愤怒的情绪,“老板,我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把您一个大男人送回来实在是很累,如果您没醉的话,不好意思,我先回事务所了。”
“谁许你回事务所的。”陈锦言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我喝酒了本来就不能开车,你把为工作不惜牺牲自己的老板送回家,很为难吗?”
“卑鄙。”程知予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了出来。
“卑鄙?”陈锦言挑了挑眉,站起身来走到程知予跟前,低头对上她的双眸,一本正经地说:“长得不好看的才叫卑鄙,长成我这样的,这叫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