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鼓励,程知予之前的紧张一扫而光,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搭在桌上,“薄先生婚前不管去哪里都是一身西装,可能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换上睡衣,现在的这身衣服,一定是跟苏小姐在一起或者结婚之后苏小姐给您买的。薄先生对是非黑白的定义很严苛,不喜欢掺泥带水。另外,薄先生好奇心很强。还有就是,苏小姐很漂亮。”
陈锦言的手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不时地抬头看看薄晋洲的表情。不过看了也白看,他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没说完的话?”程知予话锋一转,看向陈锦言。“还有啊,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我赌输了。”
“你前面说的那些,都是显而易见的,稍微用点心就能推测出来。晋洲刚才整理衣领的时候、刺身直接蘸芥末的时候、甚至观察你的时候,你都看得很仔细。我相信我的眼光,自然相信你能从这些细枝末节处推测出相应的细节。”陈锦言顿了顿,神情有些怪异地歪了歪头,“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苏扬很漂亮的?”
薄晋洲从事律师这个行业已经很久了,出庭时穿正装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任何一个人,只要家里有几件T恤,就不会有随时随地整理衣领的习惯。而现在,他身上穿的明明只是帽衫。这就足够证明,薄晋洲平时根本就不会穿休闲装。而能改变一个成熟男人衣着习惯的,除了他的妻子再也没有别的可能性。
另外,芥末的冲劲不是随便谁都能忍受的。心理研究显示,喜欢体验极端味觉感受的人,通常非常自律,且有强烈的责任性和近乎苛刻的原则感。
这些都是陈锦言一眼就能看到的,至于程知予是如何得知苏扬的长相,他却如何也想不明白。
她怎么知道苏扬很漂亮?程知予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刚才上餐的服务员,“那位小姐很漂亮,你们两个注意到了吗?”
陈锦言撇了撇嘴,“还好,这跟苏扬有什么关系?”
“男人天生都是视觉动物,刚才那个小姐过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是你们两个都只是扫了一眼,完全没再看第二眼,这不就证明你们周围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且你们经常都能看到这个女人。”程知予一口气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两个人都是人精,这么简单的道理自然不必说透。
“那接下来,陈先生是不是应该教教我,到底是触到了许微微的哪根逆鳞?”程知予礼貌地扯出一个笑,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锦言。
“你能知道男人天生都是视觉动物,难道不知道女人天生都是傲慢与偏见的混合体?”他手指沿着玻璃杯画圈,饶有兴致地看着程知予。
原来是这样。
程知予倚到沙发靠背上。
许微微最在意的根本不是程知予听到了她最隐秘的私事,而是这个私事本身是个巨大的耻辱。没有哪个高傲的女人能容忍别人知道自己被赶出家门,这么丢脸的事,本身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陆非白的话又闪过她的耳畔:“你呀,这么不通人情世故,以后会不会被人坑了还给人数钱啊?”
她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手机,抬起头,看向陈锦言。
四目相对,她淡淡地开口:“老板,我的合同要什么时候签?”
松江市的一处公寓中,陆非白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双腿搭在茶几上,腿上摆着一台笔记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论坛闲逛。
年仅25岁的他毕业才刚三年,就迅速爬上了中盛集团高级经理的职位,在一场外资并购案中手段之雷霆,赢得了业界人士的广泛称赞。
程知予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还在公司处理一起棘手的并购案。正是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看到程知予的电话,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如果每天回到家都能看到她弯弯的眉眼就好了。
正要按下绿色键,电话突然挂断了。
又等了几分钟,她也一直没打回来。
这种事情在陆非白的人生中几乎没发生过,即使是有急事,程知予也会立即发来短信告诉他没别的事,不用担心。
该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这么想着,他拨通了程知予的电话,却意外地被挂断了。
陆非白想起大学那会儿,因为学校离家很远,他选择了住校。
那是他第一次离程知予那么远,开学的第一个礼拜,她随时随地都会有短信进来。
那会儿陆非白也没多少别的事,耐着性子时时刻刻陪她发短信。因此第一次的分离,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熬。
唯独有一次,他着急去上体育课,把手机落在了寝室。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在球场上。
老师在队伍前面讲着要遵守学校规章制度之类的话,他悄悄借了站在隔壁同学的手机,熟稔地拨下一个手机号,发过去一条短信:“我在上体育课,忘了带手机,有事就打这个电话来找我。”
几乎是马上,手机上的感应条亮了亮,他立刻打开手机,一条短信安安静静地躺在收信箱:“吓死我了,打电话都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你好好上课吧,我也好好上课,等拿到手机给我回个短信就行^^”
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站在隔壁的同学半是嘲笑半是羡慕地推了推他,“跟你家小媳妇儿真恩爱,一时半刻地都离不开。”
可不是吗,在一起十八年了,乍分开真是不适应。
他把手机塞回给同学,开始盘算周末回家的时候要带点什么回去。
那是唯一的一次,从此之后,不管走在哪里,陆非白首先要检查的就是带没带手机。他家小媳妇儿娇贵着呢,一时半刻都离不了他。
程知予打了个喷嚏,口中连说着不好意思,走到旋转门旁边,停住脚步,“谢谢老板和薄律师的款待,明天见。”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送你吧。”陈锦言跟上前去,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搭在弯起的胳膊上,抬起手挡了挡将要转过来的旋转门,一副绅士做派。
“那谢谢老板了。”她也不推辞,回过头又对薄晋洲微微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薄律师再见。”
果然是陈锦言看上的人。
薄晋洲看着两个渐渐消失在门口的人,若有所思地拨通电话:“喂,老婆,我马上就回去,想吃点什么吗?我帮你带回去。”
终于拿回了自己的小箱子,进了电梯之后,程知予舒了一口气,摁了16层之后,靠在电梯的一个角上,仰头看向电梯上方。
其实小箱子里只有一些平时用的笔和笔记本,虽然是用惯了的,倒也没那么重要。算起来,整个小箱子里最贵重的就是自己那本大辞典了,那是刚刚考上大学的时候陆非白跑了好几家书店才抢到的典藏版。
辞典珍贵,辞典中的那封信自然更珍贵。
“嘀”的一声,电梯缓缓停了下来。
程知予哼着歌,一跳一跳地走到自己的公寓前,费力地掏出钥匙,打开门。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程知予将小箱子放在玄关的小桌上,摁开灯,迫不及待地蹬掉鞋,取出信,扑到沙发上。
小知予:
好像已经成习惯了,每到月末的时候不写封信就觉得手痒痒。
你不是说一定要把我培养成热爱书写的好青年吗?很好,经过二十二年的不懈努力,你已经成功了。
按照国际惯例,此时此刻你应该已经笑出来了。如果我在你身边的话,我会揉一下你的头发,以示宠爱。
可我现在不在你身边。
所以你需要自己抬起手,替我揉一揉你的头发。头发还像以前一样又多又软吗?那很好,证明你最近的营养很充足。
别误会,我没有要催你回来的意思。
你不是说要锻炼一下自己吗?天大地大,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到那时再回来,也一点都不晚。
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像小时候那样笑容满面,而不是最近打电话时垂头丧气的样子。
你是我们的小知予,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做得跟你“曾经”的偶像一样好。
看完信给我打给电话吧,我觉得你可能会想家。
非白哥
看完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程知予的眼泪没出息地流了下来。
她拨通电话,躺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喂,非白哥。”声音软糯糯的。
“你看看几点了。”陆非白把笔记本挪到沙发上,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有点没好气。
“非白哥,我被炒鱿鱼了。”继续撒娇攻势,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才十一点嘛,你肯定还没睡的。”
“你哪次打电话之前能看看时间,我就真的谢天谢地了。”他嘴角上扬,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就开始奇迹般地平复。
“非白哥,我看到信了。”
“嗯。”陆非白淡淡地答了一句,等着她继续说。
“非白哥,本来我被炒鱿鱼的时候,想直接打道回府的。可是后来,哎呦,反正发生了好多事情,我又找到工作了,是在锦洲律师事务所。”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还好我接受那份工作了,你信里不是说让我笑容满面地回去吗?要是我被炒了鱿鱼就没出息地回家了,你又该笑我了。”
陆非白心不在焉地跟她聊了许久,十一点半的时候挂了电话。
原本那么烦闷的心情因为听到她的一句“喂”,就不治而愈。若是每天推开门都能看到她的笑脸,就是毕生所求了吧。
听到她说的那些话时,其实他是失落的。明明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嘲笑她,她要是想回家,他第二天就能把婚房准备出来。她怎么就不明白,他到底有多想让她赶紧回来?
陆非白闷闷地从冰箱取出一瓶啤酒,怎么就那么手欠,写了那么一句话上去?
算了,既然她想,那就好好做下一份工作吧。
反正她的家在松江,迟早有一天她是要回来的。自己养了二十二年的小媳妇儿,早晚都是自己的。
这么想着,他抬起手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线,低头印上一吻。那是他十八岁那年她去寺庙里为自己求的,这么一戴,就是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