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环是被夏四爷救回村子去的,夏四爷赶了一辆毛驴车到长城下面去拉柴火,看见了朱环,就把他拉回来了。虽然朱环伤得很重,但还能说话就把他挨打的事情说了。那时候正赶上撒大木领着村里的民兵在搞训练这是一年一度的秋训,地里的庄稼活已经干完了,村民们就闲了下来,天还不算太冷,正是民兵训练的好时机。
撒大木听了朱环的话,一股火就窜到脑门顶上来了。撒大木大吼了一声,命令民兵紧急集合,他要带领他的民兵去老沙窝呢。这时刻夏四爷就把撒大木给叫住了,老头儿说,咱带人去老沙窝,是打架呢还是抓人呢撒大木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首先是他们挖了我们的长城,又打伤了我们的人,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侵犯了,如果再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他们还觉得我哨马营的人好欺负呢。夏四爷说,要教训他们也得想个办法,咱虽然手里有民兵,可一旦打起来,不出人命便好,一旦出了人命,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撒大木说,那你说咋整?咱总不能被人家打了,连个出怨气的地方也没有吧?夏四爷说,要出怨气咱也得跟李大鸡他们说一声,由他们公安派出所的人出面,这事情就合理合法了。撒大木想了一想说,好,咱就把咱的人带上,到派出所去报案吧。说着就命令几个民兵抬着朱环往乡上的医院送,而自己却骑着他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头前走了。
撒大木一进乡派出所的那个小院,所长李大鸡就急忙迎了出来。李大鸡原本不叫李大鸡,叫李大计,李大鸡是他的绰号。早年他刚当上警察的时候,多少有些显派,整日里腰上挂根警棍到处转悠,有人就跟他开玩笑,说大计啊,你腰上别着那根驴鸡巴棍子,你本事大了。就这么李大鸡的外号就叫起来了。李大鸡拉着撒大木的手说,咱长城乡的风就真是斜了,说谁谁就到了,我正要派车到哨马营去接你呢,这话还没有说出口,你就不请自来了,你说这事可巧合不巧合?撒大木说,是不是你们警察又把谁家的狗打死了,要请我来喝酒的啊?李大鸡说酒当然是要喝的,不过这次叫你来是要办一件大事情的。撒大木说什么大事情,还用得着我啊?李大鸡说这正是你老兄英雄用武的时候啊,我要跟你借兵哩。撒大木闻说就怔住了,说跟我借兵,跟我借什么兵啊?李大鸡说你是知道的,最近咱乡里的治安情况很不好,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来报案说他们的牛被老沙窝的人给偷走了。老沙窝那是个贼窝子,偷牛的本事就大了,你防都防不住。乡里人都知道牛是被老沙窝的人给拉走了,可又不敢去要,那些狗日下的贼娃子凶悍得很,动不动就给你动刀子。我们派出所早就想收拾他们了,可我们的警力不够,只怕是打不了狗,反过来又被狗咬了腿子骨,那就不好了,所以我想请你们的民兵给我们配合一下,你看能行不?撒大木闻说就高兴起来,心想这真是天随人愿了,我原本说是向他借兵的,没有想到他首先向我借起兵来了,那还有不答应的理啊。撒大木说,能行,我们哨马营的民兵也是属乡上领导的嘛,你就下命令吧,我们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就当是我们进行了一次实战演习就是了。李大鸡见撒大木答应的爽快,就在撒大木肩膀上打了一拳说,好,这事就这么定了,现在咱们就研究一下行动方案吧。撒大木说你先别忙着研究你的作战方案,我这里还有一件人命关天的大案要向你报告哩。李大鸡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撒大木说,什么天大的案子,还人命关天啊?撒大木说,今天上午,老沙窝有一伙人又去偷挖长城土,被我们的村民朱环看见了,朱环前去制止,他们不但不听,反过来就把朱环打伤了。李大鸡狠狠地骂了一声,说又是这个老沙窝人干的,他妈的这老沙窝眼看就成了恐怖分子的组织基地了,不狠狠打击他们一下他们还真的就以为自己头顶上长球敢日天了呢。李大鸡又问朱环伤的咋样撒大木说伤得很重,现在正往医院送呢。李大鸡想了一想说,那咱就把两个案子合到一起办吧?撒大木说行,到这儿了我就听你的。李大鸡说你是当过营长的,这调兵遣将的事你有经验还是你来干。撒大木说行,我的人去了先打外围,把他们包围起来,然后你们警察就进村抓人。李大鸡一拍桌子说好,那咱就这么办了。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兴奋起来,接下来两个人又制定了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撒大木说这次行动也算是一次大动作了还是应该有个作战代号的。李大鸡说就叫严打行动吧。撒大木说不好,还是叫长城战役吧。李大鸡说行,那就叫长城战役吧。
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在前面开道,警车的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哨马营的民兵队。这些年哨马营人的日子富裕起来了,民兵们都骑上了摩托车,俨然是一支摩托化部队了。民兵们一色地穿着那种黄绿间杂的作训服,这种衣服又叫迷彩服,起初老百姓不知道“迷彩”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米菜呢就叫它是米菜服,因为那衣服上黄的颜色像小米绿的颜色像菜叶子。那些民兵到底是经过了正规训练出来的,又加上他们的衣着整齐,一举一动都很像那么回事的。民兵们也为能参加这样的行动而兴奋不已,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把身下的摩托车开得轰隆隆地响,牛逼得不得了。要不是撒大木的摩托车在前面压着阵脚,他们怕早就超过头前的那辆警车了。
他们到达老沙窝的时候天还大亮着,在撒大木的指挥下,民兵们兵分两路,一路迅速沿村边散开,完成了对村子的包围。另一路则随着李大鸡的警车直接开进村去了。
老沙窝的人尽管凶悍野蛮,他们敢聚众抗法,但他们却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尤其是那些犯了事的人,自然就尿了汤了。一伙年轻人正在村街上玩耍说话,突然看见来了这么多的警察和民兵,一时就吓慌了手脚,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地一哄而散了。就有一个小子急急忙忙往家里跑,进了家门却又从家里跑出来往村外跑,在村边上被撒大木的民兵给捉住了。那小子见跑不了,就讨好地对民兵说,你们抓不抓村干部,你们要抓村干部我领你们去抓。一个民兵呵斥那小子说,你他妈的是汉奸特务啊你。那小子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撒大木把那后生叫过来,那人长得瘦条条的,充其量也就是十六七的样子,还是个半大孩子嘛。撒大木问他说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牛了?那孩子说没有。撒大木说你是不是干下了别的什么犯法的事了?那孩子说没有。撒大木说你没有干犯法的事你跑什么?那孩子吭哧了半天这才说他曾到哨马营的长城上挖过土,所以一看到哨马营的人他就害怕了。撒大木说你挖土是什么时候?那孩子说是十几天以前了。撒大木说今天上午又有谁到长城上挖过土?那孩子说是秦二旦和他们的几个兄弟。撒大木说你能不领我们到秦二旦家去一趟?那孩子急忙摇着头说,不敢,要是秦二旦知道是我领着你们去抓他的,那日后他还不要了我的命啊。撒大木说,你刚才还说要带我们去抓村干部呢,怎么这会子就害怕了?那孩子说,村干部到底还是干部嘛,他们不打人,秦二旦就不同了,那怂坏得很,见人就往死里打呢,连村长都怕他呢。撒大木说,那你就我们指个路吧,你说秦二旦家在哪住就行了。那孩子犹豫了一下,说你们还是到村子中间去找吧,他家正在打院墙,门前有一大堆新拉的土就是了。撒大木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说,行了,你可以回家了,我们不是抓你的,你走吧。那孩子看着撒大木,又看看身边的其他几个民兵,向后退着走了几步,然后一转身就跑走了。一个民兵问撒大木说怎么就把他放走了呢?撒大木说你没看见,他还是个娃儿嘛。那民兵说是娃也是个贼娃儿,这老沙窝十人九贼,没几个好东西的撒大木说是贼也就是个小毛贼,咱要的不是他,是打伤了朱环的那几个家伙。撒大木说着,就带了十几个人去抓秦二旦和他的几个兄弟去了。
就在撒大木这边拿住打人凶手秦二旦和他的几个兄弟的同时,李大鸡那边也把几个偷牛贼给尽数抓获了,十几个人都上了铐子,蹲在地上哼哼吱吱像一群待运的猪。
由撒大木和李大鸡共同指挥的这场长城战役几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结束了,对这样的结果李大鸡是十分满意的,可撒大木却还感觉着有点不过瘾。在他的意识里这些个家伙们还是应该反抗一下的,只要他们能反抗一下,他和他的民兵队才更有发挥的余地。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一点反抗也没有,就连那个横行乡里的村霸秦二旦连响屁也没有放一个,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细想起来他们还不如一头猪呢,猪在被抓的时候还要挣扎几下子呢。
这场“长城战役”最大的收获并不只是抓住了几个偷牛贼和几个打人的凶手,而是抓住了一个在省城里流窜作案,手段残忍,谋财害命,而被警方网上通缉的要犯。这真是搂草打兔子,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为此,李大鸡的警察和撒大木的民兵,都受到了上级的表彰。
这一年冬天尽管是个暖冬,但毕竟还是冬天了,一场西北风过来,天就真的冷起来了。朱环在县医院住满了一个月,那伤就全好了。撒大木去接他出院,他还拗着头不肯跟撒大木走。撒大木笑着说,朱环啊,你是不是还想在这里住过年去啊,我可给你说啊,你这一个多月的住院费可都是老沙窝的秦二旦他们掏的钱,现眼下那钱已经花完了,再住下去那就该你自己花钱了。朱环自然是花不起那个钱,朱环只好跟着撒大木出院了。
朱环就坐在撒大木的摩托车后面,从县城到哨马营少说也有一百多里路吧,当然我说的这是华里,农民不论公里,农民说的都是华里。华里折成公里的时候是要减半的,这样一减就减成五十公里了。五十公里的道路,朱环没有跟撒大木说一句话,狗日的心里的那一段仇怨还没有解开呢。
车子路过老营盘的时候,朱环让撒大木停车,说他要下车呢。撒大木说还没有到家你下车干什么?朱环说,我婆姨我娃他们都在这老营盘我不下车还能到哪去?撒大木说,秋霞他们前十几天就搬回哨马营去了,现在正等着你回家呢。朱环说,咋呢?你不惩罚我了?撒大木说,罚过了就不罚了,按上级的政策,像你这样的还是要给出路的嘛。朱环说,出路,我连地都没有了我哪还有啥出路啊。撒大木说,村里头都研究过了,你回去就看长城去吧,眼下上级来了文件,不让放羊了,长城里面的那片草场也是要个人看护的,你就一个人都管护起来吧。朱环说,看长城?没有地种,我那一家老小吃什么?你总不能让我站到长城上喝西北风吧?撒大木说,你原先的地当然还归你种,不过这看护长城看护草场村里头还是要发给补贴的。这差使也只有你来干,别人他想干我还不给他呢。朱环显然是受了感动了,他吸溜下鼻子说,日久见人心,没有想到你还真的想着我哩。撒大木说谁让咱们是一挑子的亲戚呢。朱环说我可偷过你家的庄稼啊。撒大木说我知道,当初种那地的时候,我就跟你姐说过,那一片地是给秋霞和你那一窝孩子种下的。朱环说我还偷过你家的牛呢。撒大木说我知道,你就是不偷,你光明正大地到我圈里拉一头牛去,我能说不给你嘛?
两个人说着话的工夫,哨马营已是近在眼前了。那时候天已近傍晚,村人们都正在忙着做晚饭,一缕一缕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冒出来,被这冬日的晚风吹动着,在村边的树林里空地上结了一层淡淡的烟雾,让人看了就生出了一种很亲切很温暖的感觉了。
村边上大大小小站着几个人,是秋云秋霞和几个孩子在等着他们回家呢。看到是自家的人回来了,一窝孩子和一只黑狗便喊叫着跑着迎了上来。看到了亲人看到了家,此时的朱环抑制不住的就有一股热泪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