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生活上的琐事在家里都有父亲操心,虽然他也不怎么懂得生活。现在一个人在外,事无巨细,全得自己打理,脑子里一时很凌乱。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在上面一边看着寝室的陈设一边记着:褥子,暖瓶,枕头,毛巾,脸盆,练习册……这个中午有的忙了。
人生地不熟,我坐着起步价2块钱的人力三轮车在这个安静的城市里观光。整个中午和下午都是给我们这些新生采购的时间。因为下次可以出校门是周末,所以必须准备到位。等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学校,很不爽的发现学生们已经井井有条的上课了,好不容易求管宿舍的大爷开了门放好行李。屁颠屁颠的拎着整整200块钱的一摞子各种备战高考的练习册,准备爬上顶楼的教室跟着学弟学妹们就要一起上课。班主任把我们班的复课生,全叫到了办公室。
这老师,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摆弄着笔,一边瞅着我们这一票人,表情很不屑。眯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脑子里不知道合计着什么,看起来一肚子心眼儿。“来,把你们的高考成绩条都拿出来给我看看。”破玩应在兜里都快长毛了,今天终于用上了,念了十二年书最后什么也没有,就这么一张纸条。大家都找了出来交到他手上。班主任慢悠悠的仔细看着,一个,又一个,我也偷瞄着他们的成绩条,分数都不忍直视。终于,在一张条上,班主任的目光停了下来,“谁是小仙?”一个声音磕磕巴巴的:“我,我”。戴着个眼镜,文质彬彬,个子也就一米七的样子,微胖,举起了手。“你是哪个学校的?”班主任语速并不快,慢条斯理,总感觉他脑子里面转的速度要比说的速度快很多。我倒很喜欢跟这样的高手较量较量心眼。看来这一年不会寂寞了。小仙非常低声的回答:“我一中的。”我眼睛一亮,瞅着他,琢磨着,母校哪有这么老实的,装的,肯定是装的,太不自然了。“512分,成绩不错啊。”班主任嘴里能冒出夸奖的话,从语调上听,很明显也不是真心的,而是在挑逗。他的目光又在另一张纸条上停了下来:“军是谁?”“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冒了出来,背着手,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浓眉毛,有点小胡子。皮肤黝黑身体看起来很结实,留了个柔顺的西瓜头。“你是哪个学校的”同样的问题。遮不住的地方音顺口而出:“我是东港三中的,去年在东港一中复了一年。”也就是说这是他第二年复课,原来是老前辈了,看来以后要尊称“军哥”了。这样的情况,班主任自然要多思考一会:“去年,今年,明年。总共就三年高考模式是大综合,都叫你赶上了。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了。考了两年怎么才533?”班主任瞅着军哥,我们也都在瞅着军哥。都在好奇地等待着一个故事的答案。军哥依然背着手作答:“今年第一天考试,太紧张了,半夜两点才睡着,第二天困得根本没有精神头答卷,语文考砸了。”
这也行,我背过头尽量忍着不笑出声,其他人也差不多只能忍住声音却hold不住表情。这时却才发现,在我们这一行人中,有一位皮肤雪白,穿一身连衣裙的美女,眉清目秀,乌黑的长发,扎着一个叫不上来名字的辫子。整个形象两个字形容“精致”。我得好好留意一下。不过她好像很不好意思别人看到她的分数条,但是就那么几个人,谁也跑不了,430分。人不可貌相,形象和实力果然是两条平行线。就比如我,竟然在其中是分数最高的。一面得意地等待着班主任的一顿夸奖,一面失意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来到这。“你536?”班主任的口气里喷出一嘴怀疑和极端的不屑。大家都瞅着我,感觉怎么看怎么不像。但是一米八多的大个往这一站,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你哪个学校的?”“我一中的。”脸色突然一变,回答的非常严肃。我是不会拿自己的母校开玩笑的。
班主任了解完了基本情况,抬屁股就走了,甩下一句:“你们在这等着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在这要干什么。十几个人就这么傻站着。趁机会,我们互相之间打了个招呼,尤其是母校的哥们,在这个陌生的鬼地方显得格外亲切。左顾右盼,才发现斜对面的办公桌,有一位波浪金发,睫毛浓密的30岁出头的女老师在照着小镜子,偷摸笑着。班主任和我们的交谈她一直坐着在听,仿佛空气一般安静,把她忽略了。也许是看我们这些奇葩比较新鲜吧,我没太理睬。
卖了足足半个小时的呆,班主任终于回来了,背着手,走进办公室问:“给你们安排好座位了,赶紧进去上课吧。我心里念叨着“你可终于办了件正事儿,行了,磨刀霍霍,就等进教室开战了。这一天折腾的,就还没进过教室。”大家陆续出去了,班主任突然把我叫住,“你先回来,其他人还以为叫的是自己,回头一看不是,幸灾乐祸地,有的呲着牙,有一个小我两头的扭着屁股走了。我大概猜出来了,但故作不知道,问他:“我怎么了?”班主任又甩了一句话出去了:“你先站着吧”。“艾,我……”没等我再说,人已经没影了。那一刹那,我真感觉自己来错地方了。咬着牙问自己,命运怎么就那么坎坷。办公室就剩下了我和那个一直在化妆的女老师。望着窗户对面的楼,眼神放空,回想着过去,萌生出一个又一个悔恨的如果。如果当初……凝重地闭上了眼睛,一幕幕的过去清晰地浮现着,有一种酸在往心里灌。再睁眼,屋子里已经是空荡荡了,化妆女悄悄溜走了,应该是有课了吧,没人陪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在当时的我还是不能完全承受。
记不得过了多久,感觉腿、脑袋都可能会因为一个不小心,神经松懈而瘫在地上。突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引我回过头,现在我是这屋的主人了:“请进。”亮了一嗓子。门缓缓开了一个缝,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鬼鬼祟祟地张望了屋里一圈。看没人,走了进来抱着一大摞作业,放到了班主任的桌上。她有些瘦,戴个眼镜,长发黑黑的,刚过肩,故作没看见我,静悄悄地走了。我一直观察着她,虽然互相没说话,但却从她的动作和故意无视我的眼神中感觉到她心里已经瞅我好几遍了。而且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好学生,因为她非常有礼貌,临走前轻轻地把门带上,在没有老师存在的情况下如此完美的规范行为,让贝克汉姆里面的心突然一动,好姑娘!有了前面班长的第一印象,于是我独自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里展开了遐想,会不会是她故意借送作业的机会,特意来先看一眼班里新来的最后一个没进教室的复课生呢?这个学校里的学生想做点什么事情,貌似只有留个心眼借机会,看来这些人都是高手,我可做不来。转念一想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我自作多情,班主任教好几个班,也许只是巧合,并不是他本班的学生。
太阳都快不耐烦的要落山了,班主任终于进来了,下面就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了。我鼓足勇气问了一句:“老师,为什么我不能进去?”小眼睛又躺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瞅着我,一股地道的东港味:“你看你穿的这衣服,这裤子,我能叫你进去么?你进去了,我这班还怎么带?其实我是故意的,就是要挑战东港所谓严格的半军事化管理的底线。相信折腾这一天,300多个孩子里,我是最苦命的,一直到下午4点为止都没能有资格进到教室学习。这让我完全忍不了了,跟班主任委屈地说着自己的无奈:“我也想换衣服,可是寝室的楼我进不去,学校规定只有到晚上9点40下了晚自习才能进寝室。”我心里偷摸得意着,这可是你们自己的规定,不是我的。我就是要这一身行头,这种态度,进东港二中的教室,在里面学习。触动你们的神经,让你们看看,老子就这么来了。“老师我想学习,我是来学习的。”语气几近恳求。心里面笑着,我太会演了。大家都是男人,就两个人,老师看见我这么诚恳,咬咬牙“好吧,你进去吧。”我知道如果此时他还不让我进去,那晚上还要熬过4节晚自习才能进寝室。不知道是不是也要留我在办公室。要是那样的话,作为一个老师,仅仅因为穿着而把远道而来的学生拒之门外,实在太不厚道了。看来这一阵我得逞了。既然老师肯让步,我也得给足老师面子,老老实实地不能再嘚瑟了。
我俩出了办公室门,教室门离办公室仅有不到5米,老师指了指:“你坐最后面那个。”我瞅都没瞅,心里很有数,反正哪最偏就是哪了,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习惯了。刚一进教室,碰巧正有一个学生学累了抬头对了一眼,那是一张可以让人时间错乱的脸。嫩嫩的小脸蛋儿,天真的眼神,如果不是在高三的教室里,我真以为自己来到了小学。顿时觉得自己老了。而且他们所有人都埋头于自己的功课,也仿佛幻觉一般。这纪律果然过硬,脑中浮现了弟弟的一句话“东港一中才是最严的。”我只能安慰自己这里还不是最严的。把二百块钱的练习册往桌上一放,踏踏实实地像他们一样闷头上着自习。在还没有正式开学的这十天里,应该是给我们这些新生宝贵的适应阶段。而坐在座位上的我,则扔掉了潇洒的作风,非常严谨地翻阅着资料,总结起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