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温度计,没有丝毫迟疑,走出了安静的教室。一路,风还吹起了几个不专心的脑袋。
“当当,当”。
“请进。”班主任的声音,太好了,竟然在。
“老师,我发烧了。”
“多少度啊?”把体温计往桌子上轻轻一放:“三八度九。”
“那还不赶紧去医院!”小眼睛着急了。“我没假条。”“赶紧去看看吧。”小眼睛边说边写着。
拿着假条,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带上了门。
教学楼里安安静静的,不在其中才感觉到自己仿佛还是个人,而不是里面正在运作着的机器。自己也分不清是幸福还是不幸。可能也只有当机器坏了的时候,才有资格逃离这个泛不起一丝一毫不舍的炼狱。
操场寒风瑟瑟,吹得直打哆嗦。眼泪也冻出了些许。边抹着,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在家,怎么也不至于一病这么多天,好吃好喝,热汤热水,吃点药,舒舒服服睡一觉,第二天都能好一半。这么好的身体,也这样了……暗自悲凉。
进了诊所,赶紧关上了吹出声的门。
“怎么了?”还是那个美女护士,正给躺在床上的一个学生调着点滴的速度。
“我发烧了。”
“你也烧了?”小护士似乎认出了我,把一只手从大褂兜里伸出来接着我递过去的体温计。
“刚才,三十八度九,估计刚才叫风这么一吹,现在怎么也有三十九度了。”小护士不不慌不忙:“我再给你测一次,你先到床上躺着吧。”
和几分钟前,和在教室里还非常在状态地写着笔记的严肃认真截然不同,我无欲无求地望着天花板,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和心酸交织着。小护士递给我一只她们的体温计,我疑惑地看着她,伸手接过来:“还测?”
“嗯,再测一次,你那个不一定准。”我无奈笑了笑:“哪放哪准?嘴里?”从晓吉那现学现卖着。
“不用,腋下就行。”
“哦。”
没一会,小护士走到床前,伸出手:“多少度?我看看。”我惊鄂地看着她:“还没到五分钟呢!”
“不用,三分钟就行。”小护士稍有些不耐烦。我非常舍不得地掏出来,希望多捂一会儿温度高一点。她接过来举起,对着日光灯:“三十八度二。”
“能扎吊瓶么?”我伸头问过去。小护士转过身朝里走:“能,试试我们这特有的土药吧!特别好使。”一句话留给我无限的憧憬。在哪病的就在哪治,看样我是来对了。
一转眼,小护士地里当啷拿出一大串子家务事儿,刚把药瓶挂上。我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诶,等会儿,这什么玩应?”
小护士莫名其妙:“药啊,这不是治你发烧的药么?”
“哪有这么黄了吧唧的药,在哪个医院也没见过呀!”我一脸害怕的表情。
“要不我怎么说是土药呢,这是我们自己配的,而且还便宜。”
“你们自己还能做药?”
“那是,你扎不扎?不扎就去大医院扎凉水去,我还不舍得用呢。”小护士得意的表情转眼给我了一个脸色。
“好使?”我将信将疑地问她。
“肯定好使,不好使一分钱不要,扎不扎?”
“行,你说好使,我就信,就这个了。”
“能扎这药你偷着乐吧。”
“唉呀妈呀,啥宝贝呀,给你心疼的。”
小护士给我调好了速度。到一边坐下了。如果换做现在,肯定要和她好好搭搭讪。然而当时还很羞涩的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继续望着天花板,无聊地看着那规则又不规则的条纹,数着,数着……知道教室里还有一群发疯学习的小弟妹们,但也不是很着急。给他们多少时间,也总结不出我那么全的笔记,这一晚上交代在这也无所谓。
对于发烧,从小就跟我爸学了经验。吃了药之后,就蒙起头,在被窝里捂汗。直到大汗淋漓差不多不再出或者脑袋感觉轻松了为止。突然感觉药在身体里开始起作用了,我把头一蒙。
“喝不喝水?”小护士拿着杯水过发现我已经用被把自己包了起来。
“放那就行了,谢谢啊!”说完,合上了最后一丝缝隙。也看不到小护士作何表情,我就在黑暗中盼着,忍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要不要毛巾?”我听到了小护士在被子外的声音,把手伸了出去,又收了回来。不只是脑门,脖子,后背前胸也都是汗,这时候不能叫风吹到,否则前功尽弃,抹黑慢慢地擦着。
“再来一条!透了。”我把毛巾伸了出去。担心我胳膊着凉的小护士在里屋看了我一眼:“放床头挂着就行,别着急,我再给你找一条……”
又拿过来一条,“怎么样,我们的药好使吧!”
我又伸出手:“这药跟五毛一片的扑热息痛一样好使。”
“废话,扑热息痛能跟这比呀……”
感觉差不多了,头脑清爽了不少。我终于露出了头,长出一口气,像打了一仗一样,呆呆的。
“你还挺会的。”小护士一脸意外地瞧着我。
“唔,我爸教的。这么弄最慢俩小时也好了,现在几点了?”小护士看了看挂着的石英钟:“才过了一个小时,怎么你着急回去啊?”
“有点。”我很不情愿地回答着。小护士看出来我也不是很想回去,只是被使命驱使着。“难道你还是个好学生?你在学校能排多少名?”我很遭罪地泛着苦水:“上次考试162,下次就不知道了。”其实我知道,下次肯定完蛋了。
“还真是个好学生啊?!”我被小护士的惊讶弄得无地自容。另一张床上还以为睡过去了的病友也惊讶地回过头看我。仿佛在看一个难得一见的怪物。
“前面还有一百多个呢,我哪算好学生。”这话说着都难受,剩下的那帮子,打死我也够呛能撵上几个了。
“你这名次一本应该没问题了吧?”小护士回头看了看病友。病友非常确定地点着头:“这个名次绝对没问题。”这哥们似乎比我还有自信。我则忽略眼前的一切,独自回忆着这三个月的辛酸历程……百感交集。
“我真羡慕你,明年就能上个好大学了。”小护士拔下了插在我手上的针头:“我只是个专科的。”我忍住了差点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等明年考个好大学,回来娶你。对我而言一个好大学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一个交代,对自己,对身边一切人的一个交代。我爬起来用袖口继续擦着头。
“你看你这一身汗,还是老老实实在这消干净再走吧。”小护士皱着眉用心良苦地劝着。
看着外面路灯下,被风吹得妖怪一样乱舞的树枝,我安心地在床上又数起了天花板上的条纹。
似乎感觉屋子里太。安静了,怕我们闷得没意思。突然电视机响了,才发现,还有个电视。小护士正拿着遥控器悠闲地选着频道。“你们看哪个台?”饭都吃不出尊严的我,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冰冷的心就像遇到了温水,咔,咔,要裂了。“就这个吧。”另一张床上的哥们突然来了一句。
“你也看这个么?”小护士转过脸问我。
“行,就这个吧。”不太想做主的我随口答应着。
“你们都多大了?还看忍者神龟!”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自己。过了不一会,看得入神的我指着电视机跟病友真真儿地说:“还是老四能打,那个老二就知道吃馅饼,不信一会儿你看……”
我尽可能地享受着这份轻松、平和,这种短暂的安逸对我来说其实连放松都算不上,但却可以好好的存在脑中,每当感到苦涩的时候,可以用来回味。只是再也不会有儿时坐在电视机前的那种兴奋和期待了……
我看了看石英钟,快九点了,担心地问着还在全情投入看着电视的哥们:“你什么时候走?”他也看了看石英钟:“不着急,咱俩九点二十回去就行,正好九点四十放学,咱们只要放学前回去意思一下就行了。”
“哦……还是你会。”心领神会地笑了。
当我拖着彻底软弱无力的身躯再度回到学校,就如同在天堂刚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一头扎进炼狱场里。你自身的想法在这里无足轻重,这里有这里的规矩、秩序。
在教室里毫无斗志地忍了不一会儿,跟着下课铃,只瞅了梦一眼暗示:我先回了,拎起暖瓶就回了寝室。因为通常也只有晚上放学,结束一天任务的时候,才会有机会在教室里眉来眼去,含情脉脉地说上一两句话,算上去往寝室的路上,总共也就三五分钟,还是在众多同学的“监督”之下。但这一刻,我只想早点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关机,结束一天的游戏。
走在寝室楼里,心里掂量着:肥皂用没了,今天拿新的备用肥皂洗脚吧,早点占个位置才是正事……三步并两步,看着整栋楼也没个人影,心里特踏实。开门,开灯,回家了,哈腰跪在地上找着放在墙角平时不曾动过的盆。
肥皂呢?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拖出了盆一看:“呀!”梦送给我的洗发水怎么倒了?流出来满盆都是,毛巾也被洗发水浸透了。整个人呆掉了,这对我来说绝不仅仅是洗发水,简直就是梦的心,全流出来了……浪费给了我的疏忽,一定是阿尤,下床的时候……可这又怎么能怪别人。
拿着盛满一寸多厚洗发水的盆,想趁没人,赶紧清洗干净,不想留下痕迹,每多看一秒都无法承受。平常总是用最远端的水龙头,流速赶不上我的心速。一着急一排十个水龙头全打开了,发现开多了,压力还不够,又赶忙依次关掉后面的水龙头,用最近的那个。泡沫满满的一水池,我压根不忍再看,但还是想用手拦住流向下水口的泡沫,满手都是梦的泡沫……
这时阿尤赶了过来,拿着盆打算给兄弟们占位置。看见此情此景定然会问:“你这怎么了?要洗澡啊?”不明情况的他依旧开着玩笑。
“你别管了,洗你的脚吧,别跟我说话。”我没有怪阿尤,只是想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控,独自透过窗户,望着漆黑的夜,仿佛是永远不再有梦的夜,永远孤独的夜……
我没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