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倒是格外踏实。小弥静静地侧躺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换一个。梅渊回到阁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临窗春睡图。榻上的人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些凄凄楚楚的病弱,眉头略紧,透着一如既往的一丝忧虑和愁绪。他已经几日没见到她了,今日乍然相见,却是她稀里糊涂地睡在了自己外屋的锦榻上。
看她脸上似有倦容,梅渊怕她生病,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腕间一搭,并未摸出什么来,只不过是略有些忧心劳神罢了,多睡一会儿就好。他放了心,不欲打搅她,站起身来刚想走,却看到眼前那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美目还如初见时那般灵秀,只不过如今里面透着些深深的迷茫。他不由得一笑,看着那双眼在自己的注视下渐渐清明,终于认出了自己,那张白皙的脸上就跟着猛地一红。
“梅……大法师。”她轻轻唤了一声,刚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
“怎么跑到这儿来睡了?可是有事要找我?”小弥听到前一句,脸上又是一红,很是没想到自己等着等着竟然就睡了过去。可听到后一句,她来找他的理由在脑海中浮现,让她的心又是一沉,面上就现了悲色。
梅渊不明就里,看到她的脸色,还很吓了一跳,心里琢磨着在这人迹罕至的庭院里还能出什么事。就听得她悲苦的声音说道:“我……可能生了大病。”
梅渊一愣,明明刚刚还给她把过脉,一切正常,但看她眸色真挚,又想到她本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就有些纳闷。“小弥,不要乱说。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得了大病呢?我刚刚给你看过,你身体好得很。”
“你……你给我看过?”小弥颤巍巍地问了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脸竟红得像烧起来了一般。
“我……”梅渊又是一阵不解,想了想就说,“我会一点医术,能从你的脸色看出来得没得病。”
“唉!”谁知小弥却重重叹了一声,沉痛道,“这怎么能行?我的病很深,从脸上怎么看得出来?”
梅渊这下是彻底怔住了,费了好几下才忍住要问问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的冲动,还是平心静气地说:“那你具体是得了什么病呢?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治?”
小弥的脸色几经变换,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似的,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大概过了十分钟,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低声快速地说了句什么。她的声音其实轻如蚊蚋,羞赧间发音也不甚清晰。但是梅渊的耳力极好,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再配合上小弥的表情,瞬时明白了问题的症结。那万年不变的从容的脸上,居然也泛出了几丝红晕。
小弥正心神不定,也没心情去欣赏美色,看他脸色一变,还以为真给自己猜中了,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病,顿时心如死灰。“什……什么病?你就直说了吧。”她一偏头,沉痛地说道。
梅渊却忽然笑了,而且笑得极其诡异,脸上也头一次浮现出了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这下小弥再迟钝也觉出了不对,她游游移移地望着梅渊的眼睛,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语气一变,竟有些嗔怪的意味在里头。她察觉到后,赶忙住了嘴,心头又是一阵懊恼,明明在心里做足了准备,明明白白地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这般把持不住心绪。
可被嗔怪的那个人却丝毫不觉得她礼数有亏,反倒是很能理解,又很是为难似的,犹豫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看小弥的眼神越来越迷惘,梅渊心下转了几转,忽然想到她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爱闹,跟几个闺蜜旧友说说笑笑的时候。可她却被困在了这个清净地方,日日郁郁寡欢。再加上身体又有了这些变化,合该找个要好的姐妹诉说诉说,一解心愁,而不是在他这个大男人面前茫然失措。看来还是自己思虑不周啊……
当下心里有些自责,他便含混地说:“放心,你这并不是病。具体是什么……”他顿了下,又问,“你可有一二好友闺蜜的?这是你们女孩子的事,你们私下里说起来,更为合适。”
听了这话,小弥一愣,懵懵懂懂间忽然体味出了此事不寻常的地方。她虽然不甚解,但仍具有一个女孩子本能的敏感和羞涩。当下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只道:“我是有一个朋友的,你也知道,就是忘情嘛。可是她……”说到这儿,她咬了下唇,下意识地不想继续。
梅渊何等的玲珑心肠,一下就看出了小弥的顾忌,就避过了她不愿提及的一章,直接问道:“那这位小姐,她现在何处?方便见人吗?你也在这儿闷了这几日,身上的伤也差不多好全了。再说佘看守的事也已经告一段落,我想,可以是你再露面的时候了。”
小弥顿时睁大了眼:“真的?可以吗?他们不会再找我逼供了吗?”
梅渊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然后又换了轻松的语气道:“不会。我会安排好一切,保你无臾。”
小弥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听他这么说,就没有再问。又想起她之前心事太多,对忘情那件事竟渐渐淡忘了。如今听他一提起来,顿时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去看看忘情。毕竟江吟月是外人,又有那样的身份,归根究底并不能让人信任无臾。于是便道:“忘情当时被江吟月,就是江太尉家的少爷救了,现在应该还在他那儿养伤呢。当时情况危急,我自己还要保命,就只能先将忘情托付给江少爷照看。而他也答应了我,说要好好照顾忘情。”
“救了”,“养伤”,“保命”这一个个的词语蹦到梅渊的耳朵里,弄得他有些迷惑,又有些心惊。看来眼前的小女孩在被佘看守追杀的那晚之前,还经历了很多别的惊心动魄。于是就道:“这好办,我先去江少爷处探探。若忘情小姐还在他那里,也能够见你的话,咱们就约定一个时间。”
听了他的话,小弥心里顿时有了些喜悦。但有一想到自己流血不止的症状,还是有些神伤。这时就听得梅渊含笑道:“至于你的‘病’,你不用去管它,过个五六天,它自己就会好的。这些日子你多注意休息,别碰凉的东西,没什么大碍的。”又道,“今日是月半,正好梦袭要来,我让他帮你多置些膳食,把你的住处也修缮一下。在此之前,你就在此处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