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娜宾馆的背后就是奔流的小溪,小溪的北岸是安多达仓郎木寺,简称郎木寺,南岸是格尔底寺,小镇还有一个郎木清真寺,小溪两边的人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对信仰的执著。郎木寺,汉意为虎穴仙女寺。通往寺庙的转山路上,衣衫褴褛的信徒从容而坚定地行走着,娃娃陪着一位年迈的老阿妈在山路上走了一小会儿,彼此语言不通,脸上却都挂着友善的笑容,老阿妈很友好地与娃娃合了个影;土豆则正在白塔前与一位大师畅谈理想与人生;盖盖和乖乖妹忙着在山间的野花丛里、寺庙精致华丽的大门边摆pose照相;老杨带着其他人,爬上了寺庙后的山崖,俯瞰我们这些如蚁众生。郎木寺的对面就是格尔底寺,那里有五世格尔底活佛的肉身灵体,五世活佛出生于1681年,1775年圆寂,“文革”期间其灵体曾被运到若尔盖县城,被几个信徒发现后偷偷埋在县城的达龙沟山上,1981年,灵体被挖出来时,肌肉还有弹性且无丝毫损坏,于是灵体又被信徒请回格尔底寺,供在了金殿之中。格尔底寺对面的小丘就是伊斯兰教徒的圣地,一堆堆的圆石组成了这片拱北,将他们带回最初的家园,而小丘下的河谷里,就是当地伊斯兰教徒的精神家园——郎木清真寺。站在郎木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有旅行团的喧嚣,也不会有人声的鼎沸,更不会有机器的轰鸣与车龙水马的嘈杂,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神秘与清幽。南北对望的两大喇嘛寺院常常佛号长鸣,煨桑的香烟时时袅袅,弥漫山川,气势恢宏的寺院佛塔与峻峭飘逸的清真寺宣礼塔并坐于小镇的蓝天下。牦牛与羊群在山间闲逛,秃鹫在天际盘旋,各色野花在天地间静静绽放,其韵其味更胜于传说中的香格里拉。也许正如有人所说,天堂的本质就是和平、宁静,就是自然与人、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宗教与宗教之间的高度和谐,它丰富生命、激活智慧、升华灵魂,它充溢浩然正气,激发想象力和创造力。天堂的苦旅,其实就是要找回被工业文明湮没的人性本源,寻找到通往人类天堂的道路。也许郎木正是圣地,是一个可以抛却纷纷扰扰回归自己灵魂的栖居所。皈依,不是投身佛门,而是回归真实的自我。亦如著名极地探险家弗里特约夫·南森说的那样:“人类灵魂的拯救并不来自于喧嚣的文明中心,而来自于孤独寂寞之处。”
第二天早上5点多钟,我与老杨、风轻芸淡、暖一起,早早就去镇后的小山头看日出,几个不认识路的外地人在镇子里瞎窜,最后还是一位好心的老妈妈让我们从她家院子穿过去,通过围墙的后门,才得以上山。站在山坡上,久违的阳光从云层后跳出来,抹在红艳艳的红石崖上。薄薄的雾将小镇温柔地笼罩起来,打扮得像牛仔一样的老乡们骑着马,赶着牛羊进山。远处的草场上空,大团大团的云朵在飘荡,云朵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总是想用身体挡住投向地面的阳光,于是山坡与草甸上就有了一团一团或暗或亮的光影。寺庙的白塔与金顶,在阳光下闪耀着灼人的光芒,转经的人们像蚁群一样围着寺庙的建筑在游走。站在山头默默俯瞰着这个被群山、森林、草原重重包围的方外之地,想起第一天傍晚,同行的MM们没事做,在等晚课的空隙,有几个居然在大经堂前做起了千手观音,有的跑到大喇嘛身边去合影并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也有的坐到大喇嘛授课的座位上学着喇嘛的样子摆着各种pose照相。两个喇嘛抬着一面大锣,一个喇嘛用鞋底使劲地抽打着,当晚课的钟声响彻小镇,小阿卡们像雨后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流而来,集中到大经堂开始他们的晚课,两位地位很高的喇嘛在巡视,几个小阿卡买了零食,放在宽大的袖子中,边偷吃边打闹。一位朝拜的老阿妈安详地坐在寺前的大树下,呆呆地望着暮色中的小镇,不知她是在想念自己的家乡还是在品悟这个充满魔力的小镇。一位穿着红色喇嘛服的喇嘛站在高坡上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下,渐渐与小镇融在了一起,不知道他是在为这片土地祈祷,还是在想象心中的天堂。
拍完日出后,按照晚上约好的时间,我、芝麻、老杨、土豆、乖乖妹、娃娃、盖盖一起在郎木寺前会合,准备去天葬台。沿着砂石公路一直往上,半山腰上无路可走,我们满山乱转,芝麻的第六感比大家要好,在山丘的背面郎木寺的左侧,芝麻带着我穿过一片灿烂的花海,踏上一条若无若有的小径,爬上一段长长的缓坡,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飘满经幡的地方,那就是天葬台。大伙静静驻足,聆听经幡飘舞,围着这片空旷而绚烂的草地静默,偌大的草地上散落着唯一的一个骷髅。天葬台上只剩下一些斧头、刀和锤子,地上散布着骨渣,没有所谓的恐怖,因为神鹰什么也没有给大地留下。正准备离开时,先行下山的老杨突然打来电话,说在郎木寺门口遇到喇嘛说马上有天葬,让我们不要撤,于是大家就在花海中边拍照边等待。好久不见动静,芝麻忽然看到煨桑的烟雾袅袅升起,马上喊大家赶紧上坡。重新走回天葬台,天葬已经开始,煨桑的香烟正在袅袅升起,神鹰铺天盖地从天际盘旋而来,天葬师们用手中的斧头与刀,为走完一生的人献上最后一段舞蹈,闻烟而来的神鹰呼啸着降落在天葬台,与天葬师们一起共舞。这是一个离天最近的地方,在这里,死亡不仅仅意味着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因此它没有忧伤,没有烦琐,没有迷茫,没有冗长的哀伤。神鹰从天际里翩翩而来,呼啸着降落在这一隅,不过短短半小时,就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碎骨散落在花草之间,在时空的长河里化为尘土。秃鹫慢慢爬上高高的山坡,朝着阳光的方向猛跑几步,接着一个俯冲,从天葬台上滑翔而过,然后拉升,在天空围成一个圆圈,不断盘旋。
太阳高高升起,花儿们绽开灿烂的笑脸,大地成了五彩的海洋。在花海里,几个MM和十月不肯离开,想要留住大自然与自己最美丽的相遇,留住郎木最纯粹的夏天。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
“天下黄河贵德清”,一群人想当然地认为流到唐克的黄河早已浑浊,实在无法想象用浑浊的黄河水来洗菜做饭会是什么状态。几个人脑筋短路,就没想过还会有其他清澈的河流汇入这条大河。于是几个人在小小的唐克镇上到处搜罗瓶装矿泉水,跑进老乡家里借来水桶,买了几桶干净的水,赶紧把上一站买来的蔬菜清洗干净,准备到九曲黄河第一湾边露营时来次大餐。
唐克是阿坝境内的一个小镇,是藏语“唐妃”的直译。相传很久以前,若尔盖境内的辖曼部落土官向曼有个弟弟,名叫马扎西昂,其性格刚烈好强,经常在部落里惹是生非,向曼十分恼火,便分出一部分人马与牲畜给马扎西昂,令其另找地方生存。马扎西昂离开部落后四处飘荡,由于他从未独立掌管过部落事务,刚开始时困难重重,后来在部落中老人的指点下,终于在黄河对岸找到新的牧场安顿下来。由于马扎西昂生性豪爽,结识了当地的大土官唐热。时间一长,年轻英俊的马扎西昂凭着聪明机灵得到唐热的赏识,唐热甚至招其为婿,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了他,他们共同掌管这片广袤的草原。由于马扎西昂有大土官唐热做靠山,妻子又贤惠能干,他们的部落不断壮大,逐渐成为了黄河草原上十分强大的部落之一,马扎西昂也成为当地著名的部落首领。当地人便尊称马扎西昂的妻子为“克”(藏语“妃”的意思),因其是唐热家的女儿,所以就将其称做“唐克”。时间一长,人们习惯把这个部落及这个部落所在地方也称做“唐克”,并沿用至今。
出唐克镇不久,地势越发开阔,很快就看到远天之下有山峦起伏,在辽阔而平坦的大地上,河道像条绳索蜿蜒。午后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晒得人浑身暖烘烘,直犯困。在黄河边上的一大片平坦的草地上,大伙卸下行李,开始搭建营地。有人刚搭起帐篷,就钻进帐篷睡觉,有人扯开地布撑开雨伞挡住太阳,直接坐在太阳的阴影里发呆,有人在草地上打着滚,有人在逗牧民帐篷前被晒得懒洋洋的牧羊犬,还有人骑着牧民的马在草原上奔跑兜风。营地边上,就是九曲黄河第一湾的一大支流——白河,河水清澈平静,想想我们几个脑筋短路的人居然能想到没有干净水洗菜做饭,此刻恨不得跳河。芝麻他们几个不愿动弹,坐在营地的草地上发呆,于是被分配负责做晚饭,我则和老杨等一起去附近的小山头,想俯瞰这九曲黄河第一湾的胜景。
平坦开阔的大地上,时不时隆起一个个小山包,上天的神奇之手在大地上漫不经心划过,留下一道道舒缓而优雅的曲线。沿着小山头上的栈道,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山顶。极目远望,山河苍莽辽阔,大河寂静无声;远天下,一抹山的影子,浅浅映在蓝色天宇下;草原上一个个起伏的山包,像棋盘上的棋子东一颗西一颗扣在大地上。泛着天光的黄河,到这里似乎是走累了,刻意要在这片草原上逗留歇息,于是从天际线上开始折叠成来回环绕的曲线,在大地上绕了无数个180度的弯道,终于绕到了脚下。清澈的白河与黄色的黄河,在脚下的草原上相互拥抱,曲折的河水在草原上分割出无数河洲、小岛,有牛羊在草地上吃草,有马儿在草原上驰骋,有水鸟在河里起起落落。大家一边拿着相机,寻找不同的角度留下这胜景,一边说着道听途说的故事。传说黄河有九个女儿,分别嫁到了不同的地方,一次龙王邀请黄河去龙宫赴宴,黄河打算携九个女儿一同前往。因为白河是黄河最怜爱的小女儿,黄河便决定先去接白河,这白河本来就很想念妈妈,一听说黄河要来接她,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朝妈妈来的方向奔去,于是她们奔走的身影就在这片草地上留下了无数的湾。
其实说来也非常有意思,这黄河从莽莽青藏高原出发,一路经青海、甘肃向东南而来,当流经唐克时,却突然掉头折向西北,再流回甘肃、青海,绕了个180度的大弯,而我们置身的九曲黄河第一湾,恰好就在这个大弯曲的顶端上。据说在19世纪50年代前,国内外所有人都认为黄河不流经四川,直到19世纪50年代初,张范畴等人经过实地勘察后,第一次对外公布黄河流经四川唐克的事实。也是从那时起,世人才知道黄河也流经四川。
大家静静坐在山头上,等待着夕阳西下。天空中浮起大团大团的云朵,被阳光透射的,洁白蓬松如棉,阳光无法穿透的,带着淡淡的墨色,如水墨晕染。随着光线减弱,云朵逐渐聚拢在一起,组合成一个个铁青的雕塑,奇形怪状,太阳给它们描上金边,形成佛头、狮子、奔马等不同的剪影。风从山头的经幡间穿过,发出声响,像无数人在吟诵六字真言。河边的营地上,五颜六色的帐篷成为绿色大地的点缀,芝麻他们正在忙活着晚饭,从兰州出发我们就带了口高压锅,买了许多肉食与蔬菜,想必晚餐是丰盛的。蓝色的雾蔼渐渐弥散,黄河与白河倒映出一条一条的波光,仿若草原惺忪的睡眼半闭半睁,又像飘带无声缠绕在广袤的草原上。山坡下,索克藏寺金色的屋顶、红色的墙、白色的塔愈发深沉肃穆,寺外一排排小木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随风消散,穿着红袍的喇嘛与穿着藏袍的信徒,在寺庙间穿梭忙碌着。各种颜色的花,把山坡点缀得五彩缤纷,几株红中带白的狼毒花,在夜幕来临的天宇下格外妖艳。在幽蓝的天空下,几个游人骑着老乡牵着的白色马儿,从山坡上缓缓走过,像一幅定格的风景,只是不知谁突然冒出一句“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旁边一位马上跟了一句“也不一定是唐僧,可能是游人”,大家捧腹大笑。一位年轻的喇嘛沿着山后的小道爬上山坡,独自坐在开满鲜花的草丛里,拿手机播放着歌曲,空灵而缥缈的歌声,像来自天际的梵音。
每个人都被宁静包围,每个人都成为了这风景的一部分,大家都不愿离去。不知道谁肚子发出的咕咕叫声打破了这宁静,大家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风景虽美,但我们还得食人间烟火。刚准备撤离下山,芝麻突然气喘吁吁出现在面前,她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饭菜。原来大伙在营地做好饭,等不及我们先吃了。芝麻一个人提了两盒饭,从山下爬了好长一段栈道上来,给我们送晚饭。我们狼吞虎咽,一会儿就把饭菜吃了个精光。饭菜的温暖与幸福的热量,一会儿就让我冻僵的身体恢复如初。
飞奔下山,营地旁早已燃起熊熊的篝火,火光与天尽头几缕蓝色的亮光在白河中跳跃,高原上空,密密麻麻的星星像宝石把天幕点缀得有点不真实。大伙都被热情的藏族朋友邀去,围着火堆跳开了锅庄。我是个舞盲,在火堆旁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回到营地,窝在帐篷里鼓捣相机,准备拍摄漫天密密麻麻的星星。只是不时划破天空的灯光,让拍摄根本无法进行,白费半天工夫后倒头睡觉。
刚刚破晓,大伙在帐篷里睡得正香,我与老杨已悄悄走出帐篷,准备去山上拍摄日出。沿着小道上山,路边的小草上挂满了露珠,像一串串珍珠,晶莹剔透。各种野花也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朵朵都开得格外娇艳,在露水的陪伴下煞是逗人。山腰的白塔边,几位藏族妇女在虔诚地转经磕头,几只狗静静地趴在满是露珠的草地上,懒懒地打着哈欠,几匹马耷拉着脑袋,似乎还没睡醒,几头牦牛则瞪着眼睛看着我们,似乎对我们打扰了它们的美梦有些不满。清晨的风,挟着黄河的湿气,凉飕飕的,清寒凛冽直逼心肺。经幡被风扯着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天空中布满厚厚的云层,时不时还有雨点落下来。山头上陆续来了一些摄影爱好者,面对这样的天气,大家都有些失望。几个人在山头上来回转悠,边转悠边忍不住祈祷老天能给一点点阳光,哪怕一点点,我们也能灿烂。长久的等待与寒冷,让一些人陆续离开山头下山去了。老天似乎能感应到我们的祈求,竟然把云层分开了几条小口,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跳出来,投射在大地上,随着云层的移动,光线也在草原与河湾上游弋,一会儿投射在草地上,一会儿投射在山头上,一会儿投射在河道里,于是一会儿这边变得明亮,一会儿那边变得耀眼,整个大地变得斑斑驳驳,星星点点,山头上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只是不大一会儿,云层终于将阳光全部隐藏起来,大地重新回归昏暗。
让风替你吟诵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