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山路上,一辆马车怒驰向前急奔,堕后的七匹健马由七名黑衣劲汉紧张拱卫,蹄声滚滚,夕阳下溅起阵阵黄尘。
七名汉子着绣锦黑色武士长袍,人人鞍马娴熟,腰挎长刀手执利剑,背负重弓,全副武装。这七人皆是石仲秘密着手布下的得力干将,由幼时便被挑选,隐秘训练,从不问世事,一心忠于石仲,是石仲早年便暗中着手布置的一批专为针对那恐怖组织锦瓮的死士。本来这只秘密部队总数在一百左右,但三日逃亡,石府地道一战至今,这批勇冠天下不畏生死的死士,也只剩下了眼前七人。
锦瓮,由石仲亲手参与组建,他本人太清楚其厉害性,这个神秘的、只为龙家服务的御用组织,其毁灭性,只能用以恐怖来形容,当年为了组建这个组织,大昭先帝不惜血本,甚至敢于克扣正在对外作战部队的粮饷,经年而往,从不荒废。
如果说石仲是大昭这庞然大物的尖爪,那锦瓮则便是那狰狞可怖的利齿,更可怕的是,哪怕是它的组建者,石仲也从不知这神秘的组织自始起,网罗、收募、利诱、强逼了多少天下能人异士,但凡有能力者,概莫能外,不论出身,不问德行,不管身份,独立于法度之外,唯皇命是从。
从始至终,从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的组织所在、头目,实力,人数。刺杀,谍报,锦瓮是龙家最锐利的耳目及爪牙。
而那晚触目惊心的一战,石仲麾下这批训练有素的死士,以极大的人数优势,仍是被锦瓮寥寥数名高手,几以毁灭性的虐杀,这还是避过了大军耳目,几乎躲过了所有暗哨监控。
时至今日,锦瓮的恐怖实力,早已不为外人窥测!
驾着马车已经狂奔了一日一夜,连马匹也早累死了三匹,石见深一脸青色,眼眶浮肿,身上尤有血迹,但他根本不敢有片刻停歇,虽然身后暂时失去了敌人追捕的踪影,可冥冥中他心里很清楚,仿佛有一张网,如跗骨之蛆,在未知的前路,早已设下了重重埋伏。
”锦瓮……”
咬碎了牙,这个神秘的组织比之早前的想象,更让石见深战栗,酝酿许久的逃亡之路,尽管计划周密,仍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苟得遁走。他已经不知什么叫做怕了,或者他早怕的麻木,他心中在淌血,他眼中除了泪和血,还有洗刷不尽的恨。
”龙若澄,你好狠呐!”
母亲被鞭尸的惨况,像一把利剑直插心头,怎能想象,她只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女人啊!
怎能不恨,岂能不痛!
”纠——”
尖锐马嘶,驾车的马儿再也忍受不了亡命的狂奔,凄然倒地,口中吐出大片的白沫。
轰隆一声,连锁之下,马车立时滚翻,漫起泥尘,石见深脱力摔飞,连车内的龙若幽也被狠狠摔了出来,七名死士忙勒马来救。
”少主——”
一身狼狈,浑身火辣辣的剧痛,而右脚吃痛,际此危机时刻,竟不幸不知是否摔断了腿,石见深痛得面无人色。
”夫君……”
龙若幽被一死士扶起,也是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索性落身处在道旁柔软草地,比之石见深,并无大碍。
红着眼,帮忙用车轴上卸下的木板固定石见深右脚飞快肿胀起来的伤处,龙若幽红眼凄绝,再无何高贵可言,”他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石见深痛不作声,强忍伤痛,缓了许久,才回过一口气,拉住一名死士,用尽了心力,狠道:”带她先走,不可耽搁……”话未闭,便又倒抽冷气。
额头上,豆大汗珠密布,一张脸扭曲,痛成惨白色。
死士自是唯命是从,两人便要拉龙若幽上马,龙若幽却死拉着石见深衣袖,再也控制不住,梨花雨下,嘶声长泣,”不!要走一起走!我绝不偷生!”
石见深正要怒声呵斥,远处零零蹄声响来,顿时让在场人都颜色大变。
石见深苦笑,”看来谁也走不成了……嘶……”
由死士扶着艰难起身,看看身旁梨花带雨的龙若幽,看她虽然凄绝却毫无惧色的坚定眼神,那红肿眼眶,握紧了手,”你不该就这样死的,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龙若幽只是摇头,不住的摇头,哭着摇头。
石见深募然大吼一声,”众死士听命,保公主,休得恋战,无须顾我!”
那七人面色悲然,轰然唱诺,却全无惧色。
落日余晖,几只倦鸟被蹄声惊起,有两人,很快策马出现在视野中。
像催命的死神。
七死士无声抽刀,人人肃穆。
杀气,由远及近。
天色一时昏暗,偶有大雾,狂风斗起,风卷尘沙,荒凉昏下,马儿抽嘶,落鸦兀鸣,天地一片肃杀。
风!
风!
大风!
七死士低沉唱阵,握紧手中利刃,刀出鞘时,必见血,石家军过,敌无生!
来人,一高瘦老叟,一中年莽夫。
前者阴翳,后者狂躁,二人腰间,皆系挂着绣鱼锦囊,一人七尾,一人六尾。
江湖有高手,皆为皇家用,侠敢以武乱禁,锦瓮出时,寸草不生。
龙长啸当年霸气的禁令,却成了今日石见深催命的符咒。
”高手!三尾登堂,六尾入室,七尾,怎么也半只脚踏到小宗师境了!龙若澄,不知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你这锦瓮已经恐怖到了这样的地步……”
石见深怒极反笑,气血翻涌,一口血水咳出。
他并未受重伤,是极怒,是极恨,是极痛,刺在了心上。
”引刀自尽,公主可以不死。”
阴翳老者并未笑,却予人阴损的感觉。
”活着,却更遭罪。”狂躁汉子舔舔舌头,眼冒淫光,一脸邪笑。
石见深苦涩摇头,歉疚的望了眼紧握他手的龙若幽,”看来我猜错了,他们不会把你交给他,对不起……”
龙若幽被面目丑陋的中年汉子盯得发颤,即便怕到极致,仍强忍哭音,”若幽怕要先夫君而去了……”
一手颤抖着握紧了石见深,一手从袖中露出,捏紧了短匕。
”顽固。”
”尸体也可以。”
说时已动,那两人身形如风,明明眼看着,却根本捉摸不到他们的行动轨迹。
”砰砰!”
只是顷刻,七死士刚做出反应,已经有两人被轰飞,咔嚓声响,半空如蜷缩虾子般的两死士被强大力道直轰到撞断道旁碗口粗的几颗大树,这才落地。
再看时,那俩人挛缩在地,早没了生息。
尽管如此,余下五人也是奋起杀机,全力向敌人攻去。
叮当哗响,激烈的武器碰撞声如一曲凄绝的乐曲,奏响着死亡的哀歌。
雾,大雾,陡然而来!天幕早暗,风声,夹着湿气而来,掠过枝桠,哗哗作响,落日早无影踪,天边,昏暗的天幕如泼墨挥豪。
雨,将至未至。
打斗声近在耳前,又被风吹拂,如在天边。
渐零星。
风,大风!
”死,其实并不可怕,但我恨,这天何其不公,既让我来,穷徒我怒,我何甘之?!”
龙若幽抱紧了如狂般的石见深,长发风荡,凄然长厉,”父王啊,看看吧,这便是你的大好河山!”
哗哗——
雨,终还是落下。
二人逼近,身上只留下刀破的划痕,死士再无士,有死而已。
龙若幽颤着手,匕首抵在心口,凄绝美艳,忘情一吻。
”夫君啊,你瞒得若幽好苦,爹爹一生忠义,我龙家负了他,若幽更负了你!若早知今日,何忍数年芳华,只恨未与夫君留下血脉,徒使石家无后……”两行热泪顺着雨水流下。
石见深反握住她握刀的手,说不出是怜是爱,”会很痛,怕吗?”
龙若幽笑得花颜,只是摇头。
老者负手弓背,好整以暇。中年人咧嘴龇牙,给予一对亡命鸳鸯最后的告别。
”麻溜的,****要趁热。”
”有话阴曹地府再叙不迟。”
盏茶而已,便要出手。
匕尖已扎透了薄衣,龙若幽眉动,泪流,仍笑。石见深肿着眼,痛苦嘶嚎。
一道惊雷,狂风骤雨,天地骤白中,巨大剪影一闪而过。
震耳轰鸣中,一道擂鼓般的牛哞声,响彻天地。
紧随而往,仿若天威般的威严怒喝,激荡耳膜。
”孽畜,还不伏诛!”
电蛇吞吐,天际雷光闪动,那道骇人剪影终于露出真容。
水缸般粗的身子扭曲盘绕,竟是凭空腾飞,雷电落下,一颗狰狞蛇头吐信痛嘶,它额头肉质凸起,隐见一只犄角破窦而出。电光涣散,落在它身上银蛇游曳,片片脸盆大的黑色鳞片清晰可见!
它正与长空搏击,与天雷怒舞。
古语云,龙行云,虎啸风,蛇打雾!
竟是一条恐怖诡异的巨蟒!
而随着那天威般的怒喝,一道比之雷光还要璀璨耀眼的剑光极速由远而近,初时极小,眨眼变大,只是几个呼吸间,那剑光已由好似细缝般大小变得仿佛放大千倍的宝剑,狠狠当头插下,那怪物惨呼一声,如牛哞,似狼吠,镪然坠下。
本以为以那巨大可怖的身躯从空落下,必定惊天剧震,却不想,悄无声息,更诡异是,弗一落地,那巨大身躯便像氤氲一般,化作万千光点,飞速消之不见!
天地,似极沸,又似极静。
唯有风声,雨声,雷声,仍在奏曲。
这一幕,看呆了四人。
倏然,两道剑光乘风而来,有人乘剑,破风而至。
风,吹不动来人发线。雨,浸不透来人衣衫。华光迎面,光剑御履,如幻似梦,有如嘀仙!
”一个糟老头,一个莽大汉,欺负人家小两口,真是可恶。”
活泼仙女瞪了瞪好看星眸,面有不愤。她明眸皓齿,琼鼻檀口,粉面雪肤,二八年华,端是有如天上精灵。
”璇歆,你又胡闹,凡间事我等不该插手。”
另一人却是个偏偏风貌的青年,风神俊朗,身材修长,可惜与人一股冷意,一脸严肃冷淡,仿佛生人勿近,他一双清澈明眸唯有望向那少女时,才好像有一丝属于人的生气。
”哎呀,师兄,这你都看得下去!师父不是常教导我们,入世出世,修道悟道,不外乎炼就一颗济世为怀的道心么,人间自有浩然之气,然我辈中人安敢苟且?”少女嘟嘴,愤愤嚷嚷,却总下意识眼角余光落在石建深面上。
那青年摇摇头,”天有定数,物有因果,人伐气运,道心非是狭义之济世为怀,道心是有如天道公允,所谓济世,济扶的是超脱天道定数之外的事。如这恶蛟,它妄图夺天地运数改自身因果,它吞人间气运,超脱规则,所以……”
”讨厌,你又跟师父一般唠叨个没完,一句话,帮不帮!”少女跺脚,气恼。
青年又摇摇头,”帮。”
双眼中尽是疼爱和无奈,神情却仍旧冷漠。
”早这样不就对了,哈哈,我就知道师兄疼我!”少女狡黠一笑,一脸得计。
瞪向老者和中年人,”嗨,说你们呢,糟老头傻大个,还不识相跪地求饶!”
青年拦在少女身前,”璇歆休得胡闹,他二人都是武道高手,莫忘了师父曾说过,哪怕习武修力,大毅力者,仍有所得,他还说过,世间锦池,气运及身,一品武夫超凡入圣,不比咱们道家真人差。”
又摇摇头,”可惜他二人还未有所得,更惶论气运及身,虽然并没有对阵经验,但想来,不会比那恶蛟厉害到哪去。”
那两人总算回神,阴翳老者眼神戒备,若有所思,”原来世间,当真有清净人,不过两位仙童,既是山上人,又何必理山下事,不怕坏了清净?”
狂躁莽汉也不狂躁了,严阵以待,蓄势待发,虽然刚刚情景让人不能想象,但到底在锦瓮多年,他二人也并非不知一些常人难以触及的秘事。
”是不该理的,山下事,山下了,胡乱插手,这本身便让自己平白沾了因果,不过璇歆说要帮,那便帮了,他日因果报偿,我自坦然当之。”
青年一脸冷漠,只是如此说道。
”师兄,璇歆爱煞你啦!”少女欢呼一声,兴高采烈的俏皮模样。
”胡言乱语!”青年轻斥一声,万年不变的冷漠面上,却陡然有红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