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圣诞节刚过,那满校园的圣诞彩灯还来不及收回去,元旦佳节又来临了。身为班长的张紫瑶组织了一次集体包饺子活动,大家凑钱买了面粉、蔬菜、肉、鸡蛋、虾仁去学校的食堂里包,然后用他们的锅煮。这次活动事先得到了系里的大力支持,也通知了不是几个人的活动,是全班参加,当然,不包括林俏冰和尹茜桑。
可事情偏偏就这么巧。中午吃饭时,两个人来到食堂,一进门就看见全班都在一起嘻嘻哈哈一团和气地包着饺子,有的和面,有的擀皮,有的拌馅……张紫瑶一脸的面粉,齐蕊蕊的手上还沾上了肉馅,连平时和她们水火不容的王晓晴这个时候也有说有笑的,郭宝盈嘴里哼着歌和几个男生打打逗逗。
但这一切在林俏冰二人一进来就停滞住了,几秒钟以后,他们又开始劳动起来。只是这次他们不再是嬉笑打闹,而是像资本家来巡视时的工人一般肃穆庄严。
张紫瑶虽然一直没抬眼睛,可依旧斜着眼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林俏冰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拉了拉尹茜桑的手,“咱们走吧,去我家吃。”
“凭什么!这个地方不是归谁租借了,别人能来,我们凭什么来不得!”尹茜桑大摇大摆地走到小炒的窗口,大声说:“阿姨,两碗牛肉面,一份红烧肉,一份清蒸鱼,再来一份辣椒炒毛豆,谢谢。”
林俏冰暗笑,这个平时省得不得了的家伙,今天是怎么了,为了置气,这么大出血。
这一顿饭吃得真是累并快乐着,两个人边吃尹茜桑边大讲故事,当然,讲的全都是她们家加菲的故事。
“我家大头爱吃甜的,有一回我吃糖,它一抬手,把我的糖打掉了,自己吃了……”“有一回我家就剩几个鸡蛋了,我爸把鸡蛋炒了,就出去了,回来一看,鸡蛋没了,大头叼走吃了。我爸没舍得揍它……”“我家大头不像别人家狗那么爱叫,来个生人,叫两声就不叫了,若有小偷来追,它顶多追两步就不追了……”“我家大头怕黑,晚上和我妈出门,得我妈走在前面给它照亮,往回走时它窜得可快……”“我家大头可娇贵,剩饭剩菜从来不吃……”“我家大头跟别人家狗打仗,让那狗追得直往家跑,等一看见我爸,马上气粗了,回追那狗去了……”
林俏冰乐得哈哈大笑,连口中的汽水都喷出去了。她知道,这样的场面要是让李阿姨看见非骂死她不可,但她实在顾不上了。
男生们头一次听到这么精彩的狗的故事,也是头一次看见心目中的仙女也有这么凡俗的一幕,纷纷凑了过来,“尹大师,你讲的是人还是狗啊,还有这么聪明的狗呢……这不是《聊斋》里的狗吧……”
“当然不是了,我家大头还会日光浴呢,就是在阳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肚子朝天这么晒着。我家加菲有一次我妈做了一大锅土豆红烧肉,味儿特别香,结果加菲闻到了,就到厨房里去两个前爪抬起来站着,然后用脑袋把锅盖顶开,把脑袋伸到锅里把肉全吃光了。不过还好,还剩了些土豆给我们。”
“那土豆你吃了吗?”
“废话,给你你会吃吗?不过我爸妈也不舍得打它。”
“那锅怎么办呢?”
“当然是刷了,还能拿来煮饺子吗?”
“哈哈哈哈哈……”
张紫瑶的脸一阵紫一阵绿,丰满的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终于把手中的擀面杖狠狠一撂,一摔门出去了。
齐蕊蕊在后面大叫:“瑶瑶你要干嘛去啊……”她走到尹茜桑跟前,一把抢过筷子扔到垃圾篓去,“你可别吃了,吃都堵不住你嘴,你还吃个什么劲啊!”
林俏冰忙站起来,“阿桑我再去给你拿一双筷子。”
“不用!”尹茜桑缓缓站起来,双目炯炯地瞪着齐蕊蕊,满脸正义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你去帮我再那一双筷子来,快去!”
“我凭什么去啊!”齐蕊蕊色厉内荏地叫着,眼睛却不敢直视她。
“你要是不去信不信我抽你!”
齐蕊蕊吓得一哆嗦,连忙去窗口取来一双筷子,“啪”地拍在了桌子上。
“双手递给我,说对不起!”尹茜桑这一辈子从来没这么严厉地对待过任何人。
齐蕊蕊无法,眼泪都快下来了,拿起筷子双手递过去,低低地说:“对不起。”
“走吧!”
齐蕊蕊巴不得一声,夺门而出。尹茜桑又一脸地笑,“还有一次啊,我家大头跟我抢月饼吃……”
几个男生还没从惊惧之色里恢复过来,下巴拉得长长的眼睛傻傻地望着她,“哈哈,哈哈,真好笑,真好玩……”
晚上在林俏冰家聚餐时尹茜桑大治齐蕊蕊的事听得萧逸楠哈哈大笑,“行!女爷们,女汉子!我服你!桑哥!”
“那是,你没看齐蕊蕊那小样,就是欠人收拾。整天在班里嗔这个嗔那个的,俏冰长那么好看都没不像她似的,她有什么资本啊!丫鬟的身子还长个小姐的脾气!”
“阿桑,可是我担心,这样以后我们树敌就更多了,关系想修复一下都修复不好了。”林俏冰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你根本不用担心,已经很不好了,就索性挑破那层窗纸,让它彻底不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萧逸楠笑着安慰她。
可是这种安慰根本不起作用。虽然从那以后尹茜桑时常来家里陪她住,她依旧感觉到很孤独,比从前软禁在家中的日子还要孤独。那时候的敌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现在的敌人就在身边,而且她们不是用枪和毒药来对付一个人的肉体,是用白眼、嘲讽、拉帮结派的排挤来摧残一个人的心灵,那是一种能令人崩溃生不如死的折磨。
大学里的期末考试就像人拉肚子,隔上几天考一门,即使平时一点都不学,临考试前突击看几天,也保准能过关。不及格的,真是笨蛋中的仙葩!
所以科目都考完以后,尹茜桑就一刻都不多留地回家了,临行前祝嘱咐林俏冰,“有空来我家玩,介绍我家大头给你认识,保准你一见就像我一样爱上他。”
萧逸楠酸酸地一撇嘴,“我保证俏冰看见大头不会像你一样爱上它,而是像我一样听见它的英雄事迹就嫌弃它。”
每次他们斗嘴,林俏冰都不作声,只是眼神温柔地微笑着看他们。她其实也很想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可是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因为李阿姨肯定会来陪她一起度假,一起过春节,甚至有可能带她走。
她独自一个人漫步在这冬日的校园里,阳光温和,树木苍翠,虽然没有鲜花,可是依旧有小鸟的啼啭维护着它的生机。她打量着远方的那尊艺术系学生展示出来的塑像《出海的美人鱼》,所有的人都说那就是一尊狮身人面像,正无比狰狞地盯着校园里越来越少的人和孤独的她。
正式放假的第一个晚上,萧逸楠就把她叫到家中吃饭,他准备了精致的牛排,还开了红酒。
酒过三巡,他拿出一个大大的礼盒,“送给你”。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为什么送我礼物呢?”林俏冰很奇怪,但还是打开看。
第一幅画的名字叫《天道》。画面上是一群人对着一条狭长而陡峭通往蔚蓝色天空的道路而撕心裂肺地哭泣呐喊,磕头如捣蒜、烈火焚身般的卧地打滚,痛不欲生,惨不忍睹。
林俏冰皱了皱眉,“为什么叫我看这个啊?”
“你仔细看看这些人都是谁?”
林俏冰仔细一一辨认,“李白、杜甫、李商隐、塞万提斯、梵高、徐文长、尼采、李煜、……”
“为什么把这些人画在一起呢?”
“因为他们有两个共同点:一是命运多舛,享受不到普通人的幸福;二是他们都为人类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萧逸楠走到窗外,看看窗外那和画中一样晴朗蔚蓝的天空,“我们每个学历史的人都知道,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向前进步的。但是历史的车轮太沉重了,想推动它,想带着这么多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思想的人进步,太不容易了。谁去推?靠外面那些庸人、俗人、蝇营狗苟的人去推,太难了。于是上帝就选出了这样一群人,他们拥有过人的聪明才智,但是却被上帝剥夺了普通人的幸福,为的就是用悲惨的命运逼迫他们把才智运用出来,来促进人类历史的进步。这种人也许是不幸福的,但这是他们的命运,因为历史的车轮总要有人去推。这种人又是光荣的,因为能成为上帝的选民,能为全人类做贡献,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精神文化财富,是无上的荣耀。”
林俏冰静静地聆听着,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多么新奇的言论。
萧逸楠看着她的眼睛说:“所以,不要为自己的出身和现在的窘境而沮丧,也许你的孤独是上天赋予的,上天就是要把你和别人一起吃饭玩乐的机会剥夺掉,逼迫你去读书学习,让你为全人类做贡献。这就是天道。”
萧逸楠又给他看了一幅画,这幅画的名字叫《天堂和地狱》。画的中间有一条线,线上为天堂,线下为地狱。天堂中的人们站在一张盛满美食的长桌旁,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长柄勺。他们用长柄勺舀食物去喂给对方,结果每个人都能吃到美食,吃得很开心。而地狱中也有一条长桌,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长柄勺,不同的是他们不是用长柄勺去舀食物,而是把长柄勺当做武器去打架,结果打得每个人都头破血流,有的人甚至昏死在地上,只有最后的获胜者才头破血流地趴在桌边贪婪地拿着食物和着血泪吃,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只能捡些残渣,有的甚至为了残渣还在打架。
“看,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人际关系险恶,社会缺乏秩序,这就是地狱。身处地狱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学会地狱的生存法则。如果你学不会争抢、倾轧、掠夺、勾心斗角、伤害他人,你就不能再这里生活,这里不适合你。你只有出走,去选择天堂,那里才适合你。
你觉得自己融入不了这个班级是吗?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因为你和这个氛围根本就适应不了。你会变成众矢之的,为什么?因为你不懂她们的生存法则。你看那些人际关系好的人,她们的人品道德就真的好吗?不是,而是她们熟悉这里的潜规则。这些潜规则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的。”
萧逸楠坐到她身边来,握着她的手,“俏冰,你真正接触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这个世界其实有时候都不如你原来的世界那么单纯安逸,因为这里面的诡异之处太多了。即便是学富五车之人都参悟不到它。有的人能安享一生,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选对了人,没有跟不合适的人相处。有的人,真的是不能理,理睬他的结果只会让自己后悔。独善其身其实很多时候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我明白了,谢谢你,对于孤独,与其说惧怕和忍耐,我倒宁愿选择去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