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睁开眼周围没有人,不大不小的房间只有我自己。
轻吁一口气,我这一晕的时机,累是真,不想听也是真。直觉尉迟接下来的话不是我等小人物该听的,借着体力不支睡上一觉,醒来的感觉便是神清气爽。
门被轻轻推开,一方月白闯入眼底,我状似不经意的翻了个身,背朝门外继续装睡。
床角轻轻陷下一块,晔清坐了下来。
“还没醒?”
“谢谢。”他轻声开口。
我一愣继续装睡没理他。
“你都想起来了?”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过往是我对不住你,但那些都是不得已而为……”
我一个翻身,伸了个懒腰,睁开眼,一脸讶异,“晔清,你怎么来了?来了怎么都不叫醒我!”
他沉寂的星眸中好似有失落之色一闪而过,转瞬如常。
晔清是何许人也,千年老树成精了啊,是以他定是晓得我在装睡的,我若是不醒过来便将他的话一分不差的都听了去。他可倒好,前尘旧事,过往恩怨,一遭解释了个清楚,如此便显得我不识大体了。
就算他不晓得我在装睡,可我又的确是在装睡,他一吐为快,我却是不想听,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再讲一遍的结果不是无谓,而是将原本都愈合差不多的伤口再次挖开,再伸一把刀进去,在血肉里左旋右转,绞得血肉模糊。
所以有时候时间并不能治愈伤口,充其量是叫人淡忘而已,而淡忘却不代表真正的忘记,它就像一个小房子,曾经你在里面住的幸福快乐开心美满,忽然有一天,房子塌了,你来不及逃出去,残垣断壁穿透你的心脏,你差点就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却该死的活了下来。
从最初的满腔怒火,到怒火过后的伤心难抑,再到后来每日想的都是如何在凶残恶劣的环境里存活下去。最后那座房子落满了灰尘,断裂的横梁安静的躺在那里,刺过你心脏的木头上的血迹干涸,被厚厚的灰尘掩盖,结局是那里成了你心的禁地。
将禁地的大门重新打开,里面不会有郁郁草木,叽喳虫鸣,反倒会被积了陈年的灰尘呛得无法呼吸。
而我,还想呼吸。
“看你还睡着不便叫醒你,左右我也刚来一小会。”
“我刚刚听着好像有人说话?”
“吵醒你了么?方才我……”
我掏掏耳朵打断他的话,冲他摆手,“嗨,一定是我听错了,我睡觉可是雷打不动,怎么可能听到有人说话,再说了,总不可能是你对着一个睡的跟头猪的我说话吧?”
“……自然。”
能令晔清吃个哑巴亏,我心中那叫一个爽,努力控制住要跳舞的眉毛,憋的有点辛苦。
“身子感觉如何?”
“没什么大碍,就是还有些困顿,想睡觉。”
“那好,你再睡会,我过会再来看你。”说着真就起身出了门,留下我干瞪眼,他难道不应该再没话找话闲扯两句么!
晔清走后我还真迷迷糊糊的困了起来,所以啊,这话是不能乱说的啊……
过了不知多久,我困意正浓,睡的迷迷瞪瞪,恍然间听到我的房门被“咣当”一声一脚踢开,我一个激灵翻坐起来,还么看清是什么人踢了我的门,就听道一大长串的语句,起初还没大听清楚,后来听是听清楚了,却一肚子火没处发。
“啊呀予婳,你这些天都去哪了,瞧瞧瞧瞧,人都瘦了,啧啧,这胸怎么都饿瘦了一圈,是不是没钱只能啃草皮吃?叫你离家出走,这下吃到苦了吧!我师傅还跟我说你睡着了,别叫我来,我说没事,我一敲门你就醒了,结果他又告诉我,你睡着就跟头老母猪似得,雷打都醒不过来,还是别打扰你睡觉了,所以我就一脚把门踹开了,看看我多机智,敲门走不通不是还能踹门么,果然你就醒了,予婳,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睡在等我啊,不然我一踹门你怎么就坐起来了呢?”
我,“……”
“予婳,予婳?”颜钰伸着他的爪子在我脸前晃来晃去,被我一巴掌给扇一边去,他捧着爪子,委委屈屈道,“予婳,你怎么都不理我,你消失这几天我可是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只好化悲痛为食欲,结果不小心又胖了几斤……”
“******!谁来把这个二货给我扇走!”
一声怒吼,两厢寂静。
“予,予婳,你终于说,说话了……”颜钰结结巴巴的开口。
我真是被气蒙了,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罪过……
所以我说晔清他是千年老树成精了都对不起他,他应该是万年老树成妖了!【晔清内心:我本来就活了好几万年了。】方才我还想着他竟如此干净利落的吃了个哑巴亏就走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快就报应回来了。
老母猪?!我方才只不过是形容了一下我睡着的状态,结果就变成了“老母猪”?!再说了,我可以形容自己睡着像头可爱的小猪,不代表别人也可以这样说我啊。
“予婳,这些天你都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还好最后师傅找到了你,不然那后果真无法想象。”
心思一动,问道,“你也去了?”
“去了,只不过当时情况危机,那妖怪布置的结界又太强大,我闯不进去,师傅又来不及带我进去,我只能在外面等着。”
“这么说里面发生了什么你都没看见?”
“只模模糊糊看到一点,并不是很清楚。”
“那你师傅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清楚,刚开始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昨天突然就知道你在哪了。”
“去给我买点小笼包回来,好几天没吃上了。”
“好嘞,你先好好歇着。”
颜钰走后,我陷入沉思,说句自恋的话,在隐藏踪迹方面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照理说我当日刻意隐了所有痕迹,晔清该是无法找到我才是,如颜钰所说刚开始几日晔清也确实没找到,可怎么就昨日突然找到了呢?
可能性大概有两个,一个是晔清在我身上下了什么东西,不管我走多远,藏到哪里去,他都能将我找打,只是稍微花了些时间,再一个就是比较狗血的一种说法,我与他之间有某种联系,当我遇到危险时,他便能感应到,是以才能如此及时来解救我。
大概这几天着实是累了,再加上昨日激烈的战事,想着想着便又睡过去。
我琢磨着自己不过才说了半个时辰,房门又“吱呀”一声轻轻被推开了。方才为了搪塞晔清,胡乱诌了个理由,实则我睡觉惊醒的很,在忘川河多年,事实上是根本无法安然入眠的,尽管来凡间几个月了,也改不掉这个习惯。
是以房门被推开的一瞬,我就醒了大半。
今儿个是怎么了,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来开我门,还要不要我睡个好觉了。
“予婳?”我闭上眼睛,佯装熟睡,没想到却是一个温柔熟悉的女声。
我睁眼一看,竟然是枫蓝。
“枫蓝?你怎么来了?”
“予婳,跟我走吧。”说着就来拽我胳膊要将我拖出被窝。
稀里糊涂的,我怎么可能就跟她走。
见我僵在床上不动,她又开口,“来不及解释了,快点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补魂?还是见尉迟?”
她抓着我手腕的手一紧,“你都知道了?你都想起来了?”
我只淡然瞧她,不答话。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听着她这莫名其妙的话,我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我为什么要同你走?同你一起走了,然后将我交到尉迟手里?”
“予婳,你是不是误会我了?谁都可能害你,唯我最不可能害你!”
“是啊,那是因为你心存愧疚吧,这几千年来你过的不好受吧?”我冷笑道。
“予婳,”她双眼泛起水光,泪眼盈盈,就是不肯落泪,端的是惹人怜爱不舍,这副样子在过去被我瞧见了,我定是百般哄她,被吃的死死的,可凡事,都是会变的。
“我只不过是想要帮你!”她压低嗓音,泣道。
“我不需要,如果你所谓的帮助就是一次又一次泄露我的行踪,一次又一次的同别人联手拖我入幻境,一次又一次令我疼的生不如死,一次又一次的残害无辜生灵,令我如今魂魄不全,废物一个,那么,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从最初去花鼓县就是一个陷阱,彼时枫蓝就设好了计,就等着我往里钻,我也不负她望的钻了进去。只是她这个计谋破绽满满,比如她的名字,比如落仙楼几个头牌的名字,都与她有关,与七仙女的名字有关。还有散魂草的来历,普通人是绝不可能有的。
在深山里与尉迟的偶遇,不是巧合,是算计好的,连那场一连数日的大雨都是算计好的,以枫蓝的手段和地位,让雷公电母帮点小忙不在话下,唯一的意外可能是那几个被大雨困住的路人,或许那几个路人也根本是在尉迟计划内的----我想起秦郎中临死前对尉迟的怒视还有不甘心,当时不解,如今却是豁然开朗,二人定是达成了什么协议,秦郎中差一步就要成功了,却被尉迟搅了局。
到后来的清河镇,与枫蓝的偶遇,秋棠叶白的死,古怪的盒子,神秘的黑衣人,都是他们一手设下的,所以枫蓝才回去深巷医馆取尉迟送去的黑盒子,没错,黑衣人就是尉迟。那些日子我忙着案情,压根就没注意尉迟的动向,所以他是完全自由的,也是完全不会被我怀疑到的。
最后是长寿县,就这么巧,枫蓝也跟着来了,我想起为了那案件我日日在外奔波,有一日想同尉迟谈谈心,却被拒绝了,临走前在他房门前闻到的那股香味,起初还以为是枫蓝胭脂店的香味,后来才晓得,就是这些东西令我陷入幻境。
而当时尉迟不见我是有理由的,他原本样貌大概都恢复差不多了,我同颜钰在城门外那颗树下发现的那颗银丝,便是他不小心扯落的头发。
“予婳,你听我说,本来不是这样子的,我与他不过是各有所需才一起,我救你,掩护他复活,却没想到最后被他骗了,他是大魔头,就是当年攻打天界的魔头,就是被我逼着你救下的那个血人啊……”
心猛的一颤,所有事情刹那被理清,原来我救下的那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所有,晔清才会狠心把我赶走么?
……
“予婳,我晓得我做错了,可我现在正在补救啊,真的,你跟我走吧……”
她或许本意不是如此,被人欺骗,是她识人不清,可对我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我可以不恨她,却没办法原谅她。
“你走吧。”我漠然的看着她哭泣,吐出三个字。
她震惊的瞧着我,泪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予婳……”她弱弱叫了一句我的名字。
我躺下了,盖上被子,阖上眼。
片刻后,我听见脚步声,最后门被轻轻关上,泣音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