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站到了晔清面前,其间辛酸不可向外人道矣,左右我以后是再也不会自己走了。
晔清瞧着我一脑门子的汗,“做什么去了?走的这么匆忙,一头的汗。”说着递给我一方帕子。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这不着急么,“里面怎么样?”
“瞧着没什么异常,很普通的医馆。”
“是么,那我可要好好会一会。”多年的话本子经验告诉我,越是表面的平静,底下就越是多么的暗潮汹涌。
“请问二位是看病的还是抓药的?”药童满面春风的迎来。
“看病。”我一脸高傲。
药童眼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悦,又满面春风,“那二位里面请。”
医馆就叫深巷堂,还真是名副其实。
同其他医馆相同,进门就是柜台,其后是一墙子的药柜,抽屉上贴着草药的名字。
大堂角落里有个坐堂大夫,胡子花白满脸褶子,看起来已是年纪一把。
见药童引着我与晔清过去,他连忙起身,笑容堆在脸上,这令他脸上的褶子绽放如同一朵秋菊。
“不知二位谁要诊脉啊?不如二位一起诊吧,第二个人小老只收一半的诊金如何?”他笑的合不拢嘴,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这也不怪他如此热情。凡间名医是不少,却大都被达官显贵请去诊病,若是有真才实学又将人家治好,酬金自然是少不了。这一来二去的名医就都被请去了,谁还稀罕当那坐堂大夫赚的钱。而穷苦人家生病又没钱看病,只得硬挺。是以医馆里的大夫水平大都是属于尴尬界的一类。
一般医馆以卖药诊病为一体,后者却因资源被垄断,主要还是以卖药为营生。
这坐堂大夫约莫很久没给人诊脉了,这次一下来了俩,颇有些兴奋。
我先让药童下去,便直接坐下去伸出手腕,“就我一人诊脉,他不诊。”
“小娘子,叫你家相公也诊一下吧,我只收一半诊金,多划算啊。”他满脸菊花的继续游说。
这一声“小娘子”“相公”叫得我脸皮子一片滚烫,我拿眼偷瞄晔清,发现他神色如常,竟没有出声纠正。
美的我心里甜滋滋的,连带着语气都轻缓了。
“老大夫,我家……”我舌头一打结差点将那羞人的两字说了出来,“你不用再说了,就我一人诊脉,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若是如实回答,我给你五倍的诊金。”
菊花脸一僵,表情有些复杂。
我掏出银票往他桌上一拍,这数额已经不止五倍了。
菊花脸回过神,忙道,“小娘子有问题尽管问,关于你身子的问题小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将手搭在我的脉上,不到一瞬又收回了手,身子不受控的向后倒去,椅子差点都翻了,满脸惊吓,“你,你,你,没,没,没有……”
暗骂自己大意竟忘了给自己加上脉象,面上却做出一副迷惑什么都不知的样子,“怎么了么?没有什么?”说着又将手向他递了递。
一张惊恐的菊花脸又向后躲了躲,连带着菊花瓣都在颤抖。
晔清递了个颜色给我,问我怎么回事,我眨眨眼,我什么都不晓得。
“你是不是假大夫啊,诊脉都不会!你们这管事的是谁?”我做出怒状。
“谁,谁说我是假大夫了!我,我诊,我诊……”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搭上我的手腕,手指在我腕上一个劲的抖。
“咦?”他菊花瓣不颤了,手也不抖了,“奇怪,刚刚分明就是没……”
我愤愤就要收回手,“我看你就是个假的吧,你们管事的在哪……”
“哎!小娘子,小老昨夜看医书睡得晚,方才晃神了,见谅,见谅。你不是有问题要问么,尽管问。可小老我瞧你这脉象铿锵有力,从容和缓,不像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我小声嘟囔着,若不是看在你有眼力见的份上,呵呵……
“你们这五六日前有个身着蓝衣容颜清丽的女子来拿了点东西你还记得么?她的手特别漂亮,莹润细白。”
他想了半天,最后肯定道,“没有,若说蓝衣女子那确实是有,可若是容颜清丽手还好看,那就决计没有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这大堂每日人来人往的,你若是看漏了呢?”
菊花脸有些不悦,我压着银票的指尖抬起轻磕了几下桌面,菊花脸又堆起了笑。
“瞧您这说的,小老我别的没有,就记性好这点这附近的人都知晓,我最近一个诊脉的都没……咳,最近比较清闲。我闲暇的时候就看着这大堂,你转过身瞧瞧,我这地方能看到整个大堂呢。”
“穿蓝衣的女子有是有,但来我们医馆的大都是比穷人好上那么一丁点的人,日夜操劳生活所迫,那有什么容颜清丽的女子,况且常年劳作人的手不糙的像石头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滢润细白的手,就连那蓝衣都是勉强看得出颜色,能穿得起蓝衣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没有就真是没有。”
我抬头以眼神询问晔清,观此人神情和所说均不像是做假。
“你再好好想想,你若是想起来了这钱就归你了。”
“真没有,我总不能为了这钱就骗你有吧,我们做大夫的最讲究的就是信誉、诚信,我不能骗你啊。”
这坐堂大夫要不就是真不知道,要不就是装的,可若是装的,那他这演技也未免太好了些。
我收回手腕,起身要走,他扯住我,讨好的笑着,“那,那这银票……”
一把年纪还在这当坐堂大夫,可见生活不易,所以,我直接把银票折了折揣回自己的腰包,只付了相应的诊金。你若是想要这银票,我一会自有机会让你尝试。
寻到方才的小药童又如法炮制了一遍方才的套路,然而那小药童也是一口咬定没见过枫蓝,且神情不似作假。
又装作抓药在柜台问了几个药童,答案仍是一模一样,且个个神色诚恳。
凡人就算心志再强,但被人反复盘问一件事时,姑且不论这件事的真假,多少都会露出些许或疑问或犹豫的神情。然而几个普通的药童外加一个年事已高的坐堂大夫,却面不改色的重复着同一个答案,要说这里没鬼,鬼都不信。
我与晔清走到人少的角落里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感觉,他们好像被下了什么指令。”晔清一手环胸一手摩挲着下巴,星眸深邃,语气冷淡。
“指令?”
“嗯,就好像他们明明见过你那个朋友,但却被下了没见过的指令。”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他们的记忆被篡改了?如此就算他们见过枫蓝,却因指令使他们以为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所以他们每个人才都表现的毫无破绽,因为他们的确‘没见过’啊!”
“嗯,基本就这个意思。”
“那我们要怎么办,难不成要把加在他们身上的指令解除了?”
“如今唯有这样了。”
“难么?”这个我不太在行,毕竟我只是一棵草而已……
“不难。”他又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我最近已经被他揉的“七荤八素”了,他若再揉下去,我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走吧。”
“啊?哦!”我小跑跟上。
晔清这是第二次在我面前出手,第一次是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场景之震撼,气势之磅礴,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商量道,“不然,还是我来?”我怕你一个大力把这片地儿给毁了……
“你会么?”
“我是不会,但你可以教……”我啊……
他又伸手揉了我的头,我立刻自动消音,乖乖站在一旁。
“放心。”他眸中星光流转。
唔,晔清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呢。
他的手隐在宽大的袖袍内,看似静垂,然而微微鼓荡的袖子却证明着里面的不同寻常。
我眯了眯眼睛,展开神识探查他袖内的风光。
这不看则已,一看惊人。我从不知晓一个人仅一个手就能结出如此繁复又瑰丽的结。他骨节分明的指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度,随后一道道白色的荧光紧跟着他的指尖。此刻若是晚上,那定是荧光点点,漫天飞舞,梦幻至极。好像摸摸那玉指,定是嫩滑赛羊脂啊。
最后他将两手拢在身前,指尖微曲掌心相向,凝神,片刻后,两掌收回从内而外轻推出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旁人看来,晔清不过是站在深巷堂跟前甩了甩手而已。
“进去吧。”
“这就好了?”我难以置信。
“不然呢?”他反问,抬脚进去。
进去后我才发现里面的异样。
此刻若是在门外瞧医馆内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药童仍忙碌的整理药材,坐堂大夫照例半睁着眼,身子向后倚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药童说两句。
然而医馆内的真实状况却是静止了。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倾洒在半空中的草药,眨了一半的眼睛,正要说话的嘴巴,此刻统统都静止了。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方才晔清飘来一句好了,我却没料到是如此大的手笔。凝滞空间时间,需要极强的灵力与手法,晔清却轻轻松松的完成,让我忍不住怀疑晔清他是普通凡人么?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门关上。”
我回过神来赶紧去关门。
好似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这招撑不了多长时间,得速战速决。挑个心志看着不甚强的抓紧问话。”
“直接问就可以了?”
“嗯,直接问即可,快些问吧。”
我想了想挑了方才的坐堂大夫。
一来刚刚接触最多的就是他,二来他看起来更容易被钱收买,如此心志大都不会太坚定。
“五六日前,有没有个蓝衣女子来过?”
“没,没有。”他眼神空洞好似没有灵魂般。
“你最好实话实说,说实话,这银票就归你了。”
他眼珠微缩了一下,“……有。”
我不禁在心里骂,明知他此刻的状态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所以我根本连银票都没掏出来,然而他听到银票就立即改口了,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怕他诓我,又细问了几个问题,“她来这做什么?”
“来,来拿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这银票……”
他表情有些挣扎,我担心的看向晔清,他却只摇了摇头。
“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整个医馆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怎么可能!”我惊呼。
“那东西是八日前有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送来的,说是放这里过两日自有人来取,又给了医馆一大笔钱,左右对医馆也没有什么不妥,我们就应了。”
“那人长什么样?你们没打开看那东西么?”
“那人披了个大黑披风,从头裹到脚,连是男是女都不知。他走前千叮万嘱不能打开那东西,我们就都没打开。”
这老头还真是嘴硬,都到这境地了还不说实话。
“看来,你是不想要这银票了……”
他眼珠在眼中快速转动,看起来颇为疯狂又有些吓人。
晔清伸手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他又安静下来。
“我们确实是打开了,可也没打开。那包裹从外面摸感觉里面是有个小盒子,但我们一将外面的裹布解开,打开一瞧里面又什么都没有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我们都道那是神物,只有真正的主人才能打开它。又联想到送东西人的神秘,就都作罢了。”
“真的?”
“真的真的,这次全是实话,绝无隐瞒,您看,那银票……”
我无语的将银票塞进他手里。
同晔清点点头,出了医馆。
在我们推门而去的刹那,医馆瞬间恢复正常。
尘埃浮动,草药洒落,眼眸睁开,口张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