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派枫蓝送我们出去,可见其眼光的狠准。
但他此举又甚得我意,我正好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枫蓝。
“枫蓝,你不是在花鼓县么?怎么跑这来了?”
“那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刚刚我顺带着向老爷告了小半天假,你现在有空么,找间茶馆坐坐?”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你假都告了,我还能拒绝么。
“这位是?”枫蓝看了看我身旁的晔清。
“哦,这位是晔,颜钰。”我下意识的就报出了颜钰的名,潜意识里不想让与我不相关的人知晓晔清的名字。我偷偷瞥了眼晔清,见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并没有揭穿我,我小心的吁了口气。
“哦,原来是颜公子,幸会,我是枫蓝。”说着盈盈福了福。身上的蓝衣随着她的动作款款轻摆,姿态娴雅,像朵绽放于水中央的蓝莲。美人么,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可却看得我有些心塞。
晔清只是微一点头,便伸手亲昵的揉了揉我的发顶,“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记得早些回来。”
“啊?哦,好。”在我的呆愣中,晔清转身离去。
“回神了,人都走没影了,你再看下去,我这小半天假也要没了。”枫蓝色泽莹润嫩若葱白的玉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哦,哦咱们走。”我回过神来。所以,晔清他这是又好了?又不气了?我发现我这几天都快被晔清那莫名其妙的脾气折磨疯了,再猜下去,我大概就要真傻了。
寻了间茶馆,要了个雅座,枫蓝好奇问我,“刚刚那是公子什么人?不过摸了摸头就把公子你迷的‘七荤八素’的,上回在花鼓县跟在公子身边的可不是这个呢,爷,你这身边人换的挺勤的么。”
乍一听枫蓝说到“公子”二字,我还没回过神,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此刻我还施着障眼法。
枫蓝说到最后换回了在青楼接客时的轻佻撩人语气,烧的我耳根子一片滚烫。
“胡说什么!不过普通朋友而已,什么乱七八糟七荤八素!我一个男的还能心悦他一个男的不成!”
“我混迹青楼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方才你眼里那明明白白的爱慕都要把我溺死了你还不承认?!再说男子与男子就不能互相爱慕了?那小倌馆是如何开起来的!”
我目光已如此露骨了么?嗯,我认真思考了下她最后那句话,觉得枫蓝说的很在理,遂问道,“你不是在落仙楼待的好好的么,怎么到这了?”
她白了我一眼,“我从良了,不行么?”离了花鼓县的枫蓝不复当日的柔顺乖巧,更多了一份活泼俏皮,可在我感觉却更像是变的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然我却不觉反感。
“行行行,你能从良再好不过了。”省的你荼毒别人。与枫蓝相处特别自在,一股捻熟弥漫在二人之间。
“你是不是又腹诽我荼毒荼毒众生呢!”她嗔道。
然后我俩就齐齐呆愣的瞪着眼看着对方,我呆愣她竟然知我心中所想,她大概呆愣自己如此没遮拦的语气。
片刻,我俩又齐齐大笑了起来,好似我与她已认识了千年百年。
“好了,言归正传,自绿雅去了之后,嫣红就成了落仙楼的花魁,楼里的人并没有因绿雅的死而减少,老鸨那银子天天在她腰包里叮响,没有人伤心,也没有人再提起她,好像绿雅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我实在受不了那些虚情假意,也不愿再虚与委蛇的过日子,便用银子收买了个人,又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给我赎出来。”
枫蓝盈盈玉指执起青绿茶盏,更称的她十指莹白如玉。茶杯在手中转来转去,却不喝,嘴角挑起一抹弧度,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好似手中拿的是一碗酒,而不是一杯茶。此时的她看上去妖娆撩人,却又清丽可人,诡异的矛盾却又理所应当。
这话信息量有些巨大,我脑袋转悠了半晌,憋出一句话,“你不是混迹青楼好多年了么?那这世态炎凉之景你不早该看遍了么?怎么这会子想起从良了?”你早干嘛去了。
闻言,她笑骂起来,上一秒冷艳的美人转瞬消失,我可惜的咂了咂嘴,“你个没良心的,就因为看遍了所以才总是心怀希望,所以最后才心灰意冷啊。更何况你去时,我在落仙楼也不过才待了一月有余,也没什么感情,不如早些好聚好散。”
闻言,我更是惊讶,那眼睛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小心翼翼问道,“枫蓝,问你个事呗,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也一定不要生气。”
枫蓝眼角挑了挑,“问吧。”
我咽了咽口水,“你今年到底芳龄几何?怎还在好几家青楼混过?”女孩子家的年龄是不能随便问的,但我又着实好奇得紧,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没有预料中的暴跳如雷冷脸相向,枫蓝眨了眨眼,凑近我,长长的眼睫都快要和我的眼睫撞一块去,神秘道,“还好,也就比你大那么一丢丢吧。”说着还伸出手,拇指捏在了小指的第一道关节上。
比我还大那么一丢丢?我要是说出我的实际年龄来,还不得吓死你。活了好几千年,我自己多大我都忘了。比我还大?那你还能上万不成?!
看来她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我还是不问了吧。
“那你又是怎么进了叶家?”
她退了回去,又执起茶杯,在指尖转来转去,满不在乎道,“我积蓄虽不少,但总有用完的一天,我又不能坐吃山空,既然从良了,自然就得找份像样的活,我离了花鼓县,随便选了条路,也就随便去了座城镇,正巧叶家在招女工,我便去了,再后来就遇上你咯。”
对于她看那似传奇肆意,实则都是懒虫作怪结果的经历。我颇觉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似得?
“那你现在叶家做什么?”
“现在啊,就普通侍女咯。”
“现在是普通侍女?那以前呢?”
“以前?以前叶白没死时是他的贴身侍女,再往前就是叶府一个普通的下人而已。”她轻描淡写。
我却很是心疼,想那话本子里写的大户人家里婢女间的明刀暗箭勾心斗角,枫蓝今日能有在叶老爷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想来定是受了许多苦。至于她怎的直呼叶白其名则被我自动忽略了。对她,我总有一股无条件的信任感。
“那你既是叶白的贴身侍女,怎的叶白出事的那早不是你去服侍而是小翠?”
“我那几日正好得了风寒,府里人都知道。哟~这怎还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我哪敢怀疑你呐,”与枫蓝的对话语气不知不觉就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家少爷在出事前有什么异常么?”
“异常?”枫蓝好看的杏眸转了转,“并没什么异常啊。我想起来了!大婚前两日叶白曾神神秘秘叫我去一个医馆帮他拿些东西回来。”
“医馆?”
“嗯!我当时还有些奇怪,叶白他身体向来健康无病,怎么突然就叫我替他去医馆取东西,而且他当时神秘兮兮的,好像生怕被别人知晓一样,我那几日正好风寒,就顺便去了一趟。”
我又奇道,“你既是叶白贴身侍女地位定是不低,怎的生病还用自己去抓药?”
枫蓝无奈摊手,“原是不用的,可主子发话,做下人的哪敢不从,况他当时就这么跟我说的‘枫蓝你正巧得了风寒,由你去不会有人奇怪的。’我当时就想告诉他,我去才更引人怀疑,因为抓药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我亲自去的。”
“那你知道叶白让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么?”
“那我上哪知道去,不止他如此神秘,就连医馆里交接的人也是如此,问话也不答,就板着一张脸,东西给我后就连赶带哄的将我赶走,多说一句都不行。”
“那你觉得叶白的死和那东西有没有关系呢?”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连婚宴都没吃成,叶夫人嫌我风寒,怕不吉利,我在屋里闷了整整一天呢!谁想他第二日就没了。”
“那那家医馆在哪你总记得吧。”我无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哦,这个知道,就巷子最里头的那家叫什么什么,啊呀,名字记不住了,你自己去找吧。”
我只能点点头,苦着脸看她。
原先那个落落大方善解人意温顺无比的枫蓝哪去了?怎月余不见别的没长进脾气倒长了不少!
既然再问不出什么消息,我遂付钱结账。
走出茶馆时,枫蓝突然正色问,“相见即是缘,公子可否告之真实姓名?”
于她我不愿有分毫的隐瞒,这种没来由的信任让我有些心慌。
刚想开口说自己是“予婳”,却又想起自己此刻还是个“男人”,遂用了之前在花鼓县的假名,“在下余桦。”我朝她抱了抱拳。
枫蓝盈盈一拜,“小女凤蓝,见过余公子。”
我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是叫枫蓝么?
“都认识,怎的还一下子这么客气。”
她没回话,只盈盈而立脉脉看着我。
看得我都怀疑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可是个女的啊,且照她先前说的男子与男子都能在一起,我充分有理由怀疑她同样认可女子与女子在一起。可我真的只喜欢男的……
夕阳柔柔落在她身上,令她美的不像话,好似下一刻便要化身仙女飞天而去,看得我有片刻失神。终于她开口了,没头没脑来了句,“予婳,你一点都没变,真好。”神色中充满眷恋与怀念,好似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我下意识的就回头看看,然身后并无人。
她笑着搓了搓我的发,“还跟以前一样傻,我走啦,有事就去叶府找我,若是找不到那家医馆就不用来找我了,让方才那位朋友带你去吧。”
我呆愣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这捻熟的语气,随意的态度,绝不是刚认识的人就能有的,我再次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枫蓝与我的关系绝不简单。然而我脑中却丝毫没有枫蓝的痕迹,这是第一次,我有了想知晓自己过去的冲动,若过去我有枫蓝这么个朋友,想必也是不错的。可我很快又否定了自己,枫蓝区区凡人,我怎能认识她呢?
天快擦黑我才回到公子楼,原因无他,我又迷路了。这些日子出门来去都有人相陪,令我忘了自己是路痴的事实。乍一离了晔清,连回家的路都与我说了再见,走了无数冤枉路,问了无数个人,才回到了公子楼。
从大早上起来到现在,我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此刻我已累得连眼都不想睁,推门进房,扑倒在床,直接呼呼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忘川河里,茫然了片刻我简直想拍腿骂人,是谁又给我下了幻境?!
然而我拍不了腿,因为我周身全是水。一模一样的场景再次一一例现。我就像一个更大的靶场里面唯一的靶子,无数水鬼游魂利箭般的朝我飞扑而来。
这次我没有傻呆在原地喊叫,而是立刻闪躲。然而无论我躲到哪里,哪里都有水鬼游魂,就好像河水一样将我严严密密的包围了起来。
身上再次布满了白花花的鬼怪,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熊小洁和谢林的脸。全身被撕扯着,后背疼的撕心裂肺。我艰难抬头朝前看去,那只色水鬼照例站在不远,勾着唇冷冷笑着,欣赏着我的惨状。
慢慢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一点点复原,腐烂的肉变成嫩白的肌肤,缺了眼的黑乎乎眼眶,变成了潋滟的桃花眼,唇角勾起的冷淡弧度带着一丝熟悉感。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我惊呼一声,便没了知觉。
醒来就觉得后背像火灼烧一般,皮下的脉络泛着不正常的火红。我恨恨想着为什么每次都是让我在无比清醒中体验这种惨痛?
一波剧烈的疼痛袭来,我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如同一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身子不停的颤着。
牙关死死嵌入唇中,一股血腥在口中蔓延。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好似被一把锋利的小锤一节一节的敲碎,又快速的愈合,再被敲碎,再愈合……
烈焰般的红色在皮下游移,全身像是在烈焰中燃烧一样,然而这次热汗已来不及被蒸发就大滴大滴的顺着脸庞滑落,流入颈上,更是带起火灼般的同感。
晔清,晔清……此刻我多么希望他能来帮帮我,然而我却连嚅动嘴唇的力量都没有,只能死死的咬着唇。
恍惚间,门被大力撞开了,我费力睁眼,好像看到晔清满面惊慌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