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野的强烈要求下,他住进了秦郎中和赵二虎的屋子,而尉迟珉晟仍和濮阳卿瑄二人一屋,看来相比于尉迟珉晟,陶野还是更加怀疑赵二虎。
而我则自己住在原先的屋子。
一夜相安无事,但除了晔清、颜钰还有我,其他人都看上去都很疲惫,陶野眼下更是乌青一片,显然一夜未睡。
第二天了,天不仅没放晴,反而更阴沉了,雨一直就没有停过,从昨日的淅沥小雨,渐变成哗哗大雨,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沉默弥漫在整个厅堂里,这使雨声愈发的清晰,安静放大了一切声音,雨一滴一滴落地,仿佛一只重锤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众人心头上。
因着阴暗,厅堂里燃了半根蜡烛,幽幽的烛光不仅没令人心安,反倒在风吹过时更加摇摆不定,投在地上影影幢幢更添心慌。众人或多或少都围着唯一的光源落座,唯有尉迟珉晟依然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再加上他一身黑衣,更显阴沉。
没有人说话,一个时辰就这样耗掉。
终于赵二虎坐不住了,他陡然站起,吼道,“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老子我不干了,我要下山!”
死寂中突然出现的怒吼,让所有人心肝都颤了颤,谢氏更是直接惨白了脸。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陶野就冲上去,左手揪住赵二虎的衣领,右手拳头就抡了过去。事发突然赵二虎全然没有防备,脸就硬生生挨了这一拳。他踉跄后退了几步,立刻反攻,一手扇了过去。
赵二虎本就生的高大勇猛,反观陶野四肢纤细,个头不高。赵二虎这巴掌扇下去,后果如何完全不用考虑。
陶野被赵二虎狰狞的表情凌厉的掌风吓到了,瑟缩在地上全然忘记了躲闪。而众人都做好陶野被伤的准备了,或多或少都侧头避目,谢氏则将谢林紧紧护在怀里,自己也紧闭双眼。
预料中的疼痛感没有落下,预料中的巴掌声也没有落下。回过神的陶野和其他人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而更吃惊的是赵二虎。
自己这一巴掌蓄了多少力他是清楚的,虽没使出十成十的力道,但这七八分的力道也是很大的,而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还有些薄弱的白衣青年竟然就如此轻松拦下自己的掌风,顺带化解了冲力,这不得不让他备受打击。
晔清此刻正拦在二人之间,一手背后,一手抓着赵二虎挥出的手腕。眉目平和,呼吸平缓,态度闲淡,闲闲而立。
反应过来的陶野,跳起指着赵二虎的鼻尖骂道,“好啊你这个王八蛋,现在竟然想当着众人的面杀我灭口了,你还敢说小洁不是你杀的!浑-蛋,还小洁命来!”骂罢又要往上冲,被颜钰眼疾手快的拦腰抱住。
晔清淡淡开口,“如今凶手在暗我们在明,别还没抓到真凶,就先自乱了阵脚。”说罢扫了一眼陶野,那气势真是“此势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若不是场合不对,我真想变出个尾巴凑上去朝晔清使劲摇摇。
陶野被那清冷的目光刺的一个激灵,也呐呐收回手脚。
“天气不好,雨连下了三天,这一带又土质松软,雨水一冲就垮,甚至还可能发生泥石流,现在出去,无疑自寻死路。”闻言赵二虎也呐呐收回了手脚。
“但是,”晔清话锋一转,“我们也不能一味的受困于此,还是需要有人去探探具体情况,若能出去最好,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及早报官的。有人对这一带比较熟识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无言相向。
除去我、晔清还有颜钰三个不甚熟悉的,还剩十一个人。这十一人中,除去谢老爷子一家四人皆是老嬬小不能出去外,还剩七人,而赵二虎和尉迟珉晟身为嫌疑之人,也是不能出去的,如此便还剩五人,熊小洁已经不在,便还剩四人,分别是濮阳主仆二人,陶野还有秦郎中。
而濮阳主仆二人看上去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户人家主仆,再想那一书箧子的书,进山怕只是为了游玩,若他二人去了,恐是有去无回。
陶野则是更不肯去了,在真凶未明之前,他坚信赵二虎就是凶手,要时时刻刻死盯着他。况且他是走投无路私奔进山,对这里也不熟悉,不然也不会迷路。
如此便只剩下秦郎中了。
秦郎中显然也是意识到这点,“那,那要不我去吧,我常进山采药,对这一带还是比较熟的。”
晔清点头,“那就有劳秦郎中了,还请万分注意安全。此事未明之前,在下不才,略通刑事破案之术,因此还请各位不要慌乱,以免给凶手空子钻。”
晔清方才的小露一手,还有他那镇压全场的气势,众人皆看在眼里,因此也都无人反驳。
只有最角落里的尉迟珉晟冷哼了一声,却无人理他。
这人总是一副鼻孔朝天,不拿正眼看人的自大模样,每每开口前都要冷哼一声。他哼着哼着我也就习惯了,但心里忍不住给他起了个绰号---冷哼狂魔。
秦郎中收拾妥当出去了,晔清走出站在廊下远望。
经由这么一闹,屋里原本的死气沉沉悄然退却,不再压抑。
我凑到晔清跟前,也跟着远眺。
眺着眺着,我的视线就眺到了晔清身上。
他身上有一种神奇的令人安定的力量,昨日如此,今日更是如此,我若什么时候能有和他并肩而立的实力就好了。
这念头涌上来的时候着实惊悚到我自己了,可又奇妙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格外自然的就这样想了。
我不由得忆起初遇时心底那一丝涌动的熟悉之感。到底是何时何处,我们是否有过擦肩而过?
我放空了思绪,却任视线停留在晔清身上。
待我反应过来,晔清已然凑近好笑的看着我。
那亮晶晶的星芒就在我眼前闪啊闪,呼吸相闻的距离,我就要被吸进那漫天星光中。嘴角的弧度带着暖意,薄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我已全然不知。
直到他点了点我的额头,“想什么呢?都失神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我慌忙移开视线,只觉脸烧的厉害。
“没,没什么,”我声如蚊蚋。
“嗯?你说什么?”他竟然又凑近了些。
我此刻窘迫到了极点,后退几步,深深呼吸几口,佯装镇定问道,“你还通晓刑事破案之术?”
“嗯?”尾音拖得长长,带着俏皮的小鼻音,听得我半个身子都要酥麻了,“自然不通晓。”说完还朝我眨了眨左眼。
我此刻处在三重震惊中,一重是晔清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还有不通晓的事情,二重是他明明不通晓还这样说,这不是欺骗么,三重是他他他,竟然朝我眨眼睛!本就璀璨的眸子,此时更是如水雾浸染,而那星芒隐约其中,更令人好奇水雾散去会是怎样的瑰丽。
我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喃喃道,“你这不是欺骗大家了么?”
“那你觉得伤心么?”
摇头。
“难过么?”
复摇头。
“还觉得我骗了你么?”音带蛊惑。
继续摇头,直到摇完了头,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我又赶紧点头。
他哈哈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悦耳,像风过山岗,雪落红梅,他低头睁着一双星眸,认真的对我说,“予婳,我很欢喜。”
“师傅,予婳,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我从未觉得颜钰的声音这么好听过,从未觉得颜出现的如此及时过。
他的声音令我茫然空白的大脑抓住了一丝清明。
我不愿去深究“予婳,我很欢喜。”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此刻只想做一只鸵鸟,把自己藏起来。
我亦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中所感不是雀跃的欢喜,而是无限的悲凉。
“没说什么,我进屋坐会。”我匆匆进屋,没看到晔清疑惑的眼神。
屋内此刻不复方才的沉寂,谢老爷子同濮阳卿瑄不知聊着什么,陶野坐在能看到屋内每个角落的地方,一会看看尉迟珉晟,一会盯盯赵二虎,视线黏在二人身上。谢林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停的向谢氏和谢老夫人撒娇要出去玩。
见我进来,谢氏犹如看到救星。
她向我招手,“予婳妹妹,林儿一直吵着要出去玩,我捉摸着正好也快要用午膳了,不若我们再去摘些野菜回来,顺带着领林儿出去玩会。”
我想也没想直接点头,我此刻很需要做些什么放空一下自己。
出去时,我特意避开了晔清。
冰凉的雨水滴在脸上,让一团乱麻的大脑恢复了少许清明。
我心不在焉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思绪却在翻涌。
谢氏见状凑来问道,“想什么呢,恁的心神不宁。”
我随口与她闲扯,“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我看看在不远玩耍的谢林,道,“你对谢林可真好。”
提起谢林,谢氏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带笑,眼里是满溢的爱,“可不是么,我生林儿时候足生了三天三夜,差点就一尸两命了,亏得秦郎中才活下来。林儿生来也乖巧听话,我做活累了也会给我捶背揉肩,念书也刻苦用功,先生都说他长大一定会有出息。我就林儿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你说不疼他我疼谁去。”
我点头,看谢林天真烂漫的笑脸,从接触到现在,没见过他哭闹,昨日发生那样大的事情,也没哭吵,只静静的缩在谢氏怀里,睁着懵懂的如小鹿般的眼睛四处打量不添乱,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我任手下忙碌,摘菜、洗菜、切菜、做菜,却无法阻拦思绪的翻滚。
我脑中好似有无数的巨浪在翻腾,而每一次的翻腾,都带起一副水汽氤氲的模糊画面,每当我要看个究竟时,浪又消了下去,连带着画面一起沉落。
刀与砧板的碰撞,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一声一声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倏然,响声戛然而止。
我举起手,左手中指上出现一条骇人的刀口,汩汩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
谢氏转身就看见我捧着手指呆呆的站着。
她惊呼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先之血。”
我回过神,将受伤的手指浸在冷水中。伤口遇水,刺痛像带着利牙的小鱼,一口一口啮咬着。鲜红的血一丝一丝从伤口溢出,那一刻我想的竟是:我明明是一颗草,为何血却是红色而不是绿色……
谢氏见状急忙把我手指从水中捞了出来,“你做什么!哪有这样处理伤口的,真是不让人放心啊……”
我任由谢氏处理我的伤指,任由她碎碎念,那一刻我竟觉得感动。
“谢林呢?”我问她。
“在门口玩呢。林儿!”
“娘亲!”门外谢林脆生生的回应着。
“你别动刀了,我来做就好。”谢氏给我的手指收拾妥当说道。
我点了点头,手指上传来钝钝的疼,反而令我比方才更有活力。
在厨房又磨蹭了会,实是有些无聊,我寻思出去同谢林一起捏泥巴好了,遂出门。
我在门口找了又找,不见谢林身影便有些心慌。
“谢林!谢林!”
没有人回答。谢氏从厨房探出头问,“怎么了?林儿呢?”
我身子有些颤,“谢林不见了。”
谢氏身子一软,就要倒地,我急忙跑过去扶住她,安慰道,“别担心,说不定他一会就回来了。”可这安慰的话语在我自己听来都牵强的很。
“予婳妹妹,我要去找他,快!快帮我找他,我的林儿啊……”谢氏已然哭出声音。
厅里的人听到谢氏的哭喊,都出来了。
谢老夫妇听闻自己孙子不见了,眼睛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众人立即将二老扶汇屋里,瘫软的谢氏也被我搀起。
晔清蹙了蹙眉,道,“予婳,你和谢氏留下来照顾谢老夫妇,其他人随我一起去找谢林。”
不带我反应,谢氏就哭喊起来,“让我也去,我也要去找林儿!”
“你必须留下来,谢林可能只是进山玩迷路了,而你的公婆现在生死未卜,你难道要背负不孝骂名么?”我厉色道。
“真的么?林儿真的只是迷路了么?他还活着么?”谢氏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好似溺水之人紧紧抓住一块浮木,她泪眼婆娑的问我,好似我的回答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嗯,谢林一定还活着。”
虽然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