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月圆回府送信后，灼华打算再去见一面云娘，让她安心住在这里。以琼花长公主那个智商，灼华还真怕自己一回来就要去上坟。
云娘坐在她的书房里，似乎正在看她的乐谱。见她回来，连忙起身：“灼华，我需不需要去拜见你的师尊？”
“……不用了。”灼华有些担心她那没脸没皮的师父会把云娘吓着，“我师父喜静，如果他想见你，会主动来。他这人……性子有些奇特，人却是极好的，娘你不要在意。”
“这当然不会。对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已经查清楚是哪些人干的吗？”
“查清了。师父要我同去，说是有我一场机缘。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我会留花好和良辰美景给你。”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都是父亲送给灼华的。不过区别在于，良辰、美景都是的的确确的侍女，一个擅长烹饪绣工，一个擅长礼仪交际。而花好和月圆名义上是她的侍女，其实却是第六层廓天境的强者，暗地里的侍卫。
“这样啊……”刘云娘显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能多见你几天。”
灼华心中一软：“父亲清点人手总需要时间，我今晚留下来陪你。”
灼华与云娘并不亲密，即使在家的日子里，也很少去看她。一来是前世的生母对她太好，以至于很难有人取代得了。二来是因为，灼华还在腹中的时候就有记忆。她深知这个女人当年是多么痛恨怀中的自己，以至于几度要想堕胎。在她眼里，只有自己与挚爱所生的那个儿子才是她真正的孩子。
而灼华，不过是谢瞻一时****强加于她的。
灼华理解她的想法，却很难再对她产生亲密的感情了。在灼华还在腹中的时候，在灼华遭到琼花长公主暗杀的时候，在灼华走上修神之道的时候……真正护着她，领着她的人都是谢瞻。所以哪怕看出了这个男人功利绝情的本性，灼华也将他当成自己的父亲，最重要的血亲。
说是今晚陪母亲，不过灼华也不知该和她聊什么。聊过去，徒惹伤怀。聊现在，云娘过得有多不如意，灼华又不是不知道。聊修行，简直戳伤口。聊时兴的衣饰珠宝，云娘毫无兴趣。见她常年一袭白衣，头上连个钗子都不插，便知已进入了“自伯之亡，首如飞蓬”的境界了。
所以只能是云娘问一句，灼华答一句。这样尴尬枯燥的对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后，不知为何转到了灼华的婚姻问题上。
“桃儿，相爷似乎有意把你送进宫？”
“是的，只是我现在还太小。”当今圣上已到退位之龄，而有志竞逐皇位的龙子凤女足有五位。除皇后嫡出的昭阳公主外，大皇子、九皇子、十七皇子、三十二皇子均有可能。谢瞻有意将灼华灼华嫁给最小的三十二皇子。
“他有意将你嫁给皇子？可你，可你并不适合！”
灼华放下一直把玩着的紫夜酒杯，诧异地看了云娘一眼：“你是说……出身？”她本无意再提这件事，可是除此之外，灼华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谢灼华出身相府，天资卓绝，容色倾城，更有从容慧敏之名在外。虽既不是四大高门出身，又不是嫡出，但综合而言，整个大胤王朝能与她比肩的、三百岁以下未婚女子两只手便可数过来。在这两只手里，有一只手本就是皇室女子，还有个别人是独身主义者……能妨碍她嫁入皇室的，说来也就只有自己生母这微妙的身份。
“出身只是一部分。”云娘摇摇头：“最重要的是，你的性格不适合。桃儿，你生性善妒，难为帝王之妻。”
云娘见女儿的日子很少，但这并不意味她不了解女儿。她知道女儿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听话顺从，乖巧善良。以前谢瞻抽她《女诫》、《内训》的时候，灼华当面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转身之后却是一脸不屑。七岁时她得了条可爱的灵犬，整天养在身边，时时都要抱它。两月后崔家小姐来访，那狗凑在崔家小姐面前百般撒娇，惹得崔家小姐千般怜爱。于是灼华当场就送给她了。
所有人都认为灼华为人慷慨大度，并不像寻常小女孩那样喜欢撒娇斗气。而云娘却认为，她是因为灵犬当着她的面，甩掉她去找别人撒娇这件事让她觉得不忠，所以她才毅然选择将狗送走的。
一条狗稍稍在别人面前撒娇都受不了，自己唯一的丈夫拥着别的女人入睡那更要嫉妒到发疯了。如果那位皇子成功登基为帝，那么他的过去、现在、未来都不能让灼华一人霸占。嫁入深宫，她善于伪装的女儿或将成为心狠手辣的妖后，在无尽的后宫争霸战中遗失所有的良心；或者学会压抑自己，在数不清的妒恨与寂寞之间埋葬掉后半生。
实际上，上行天飞升天字界的修士半数是帝王，皇后却很少。
“桃儿，不要为了你父亲的野望牺牲你自己。你的性子不适合在宫中生存，你会很不甘心，不甘心就会变，变得面目全非。心性一旦到了这步田地，你的修为也就没有指望了。”
“而且，女人为什么一定要依赖男人生存呢？你的天赋很好，又很聪明。许多人委曲求全，在男人身下摇尾乞怜是她们没有办法！像你大姐，她如果不依靠父亲夫君儿子，随时都可能惨死街头。但你不一样啊，桃儿。”
“只要你想，你努力，你就可以修行地字界最好的功法，成为像你父亲那样，甚至像天武摄政王那样的修士！手足一挥山河事，笑骂之间定千古并非男人的专利！即使你不成为帝王的禁裔，也可以你得到想要的一切。虽然慢一点，但是会很稳。”
“桃儿啊，这个世界很大。你十四年的人生太短，所以可能不知道，上行天之外还有很多不同的世界。影照天之中从没有君王，也没有皇后。所有人没有血统高下之分，只有修为深浅之别。他们无需向任何人发誓，以神魂为代价献出自己的忠诚。只需要随心所欲地活着，强大而骄傲地活着。他们的婚姻也是骄傲而公平的，双修大典，从来容不下第三个人。”
“在我们下一重的西极天，生活着许多不同发色的人。有些人发色如阳光般金黄，有些人发色如月光般洁净。他们的眼眸光怪陆离，他们的世界千奇百怪。乳白色的圣殿上，骑士们为了信仰与爱情宣誓将奉献出自己最后一滴鲜血。魔法师们手持法杖坐于魔法台上，辅助骑士们走向胜利。荣誉将归于其中最强大、最勇敢的王者，吟游诗人会将他们的故事编进史诗，成为神话的一部分。而就是这样的王者，在自己的新娘前，也要单膝下跪，宣誓自己将永远忠诚于她。”
“人人都以为生活在碧落天的都是一群未开化的半兽人，其实并非如此。他们的世界由巨大的生命之树支撑，生命之树将碧落天一分为二。生活在树上的精灵们长着尖尖的耳朵，背上生出半透明的蝶翼，亲手在树上建立起了美轮美奂的城市，日夜在其中长歌飞舞。他们是最深情的种族，以至于无法原谅第二次恋爱。地上的兽人们生着兽耳和尾巴，拥有寻常修士们无法匹敌的巨大力量，雄性可以称王建立后宫，强大的雌性也可以独占成千上万个异性。”
“实际上，在地字界八重天中，没有哪一重是比上行天更加不公平的。在其他的世界里，女修士完全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所以，我的女儿啊，不要这样匆忙的将自己嫁入皇室。起码你要睁眼看看外面的风景。最早做出选择固然强占先机，可是却不值得为此失去人生所有的可能性。”
灼华愣在原地。并不是因为云娘的话让她心神大震，而是因为她没想到，她的生母居然和她一样，是个驴友兼女权主义者。
“娘的教诲，女儿记下了……天色已晚，请娘早些休息吧，女儿回房了。”
云娘不禁有些失望，女儿脸色如常，想来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没事，她这次就会去影照天见到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亲身的震撼，将胜于万次母亲在床头的嘱咐。
灼华回到房中，天窗已开，如水月色倾泻在身，正是修炼月下惊鸿的好时机。她盘坐在床，静静融月光入身，肌肤越发晶莹透亮。可没过多久，她忽然分神，无法继续。
月下惊鸿是谢瞻为她寻来的炼体功法，按理来说，她修行的本就是不善攻击的乾坤大衍术，应该找一门凌厉霸道的炼体之法才好。但月下惊鸿……其实是一门二品的美颜功法，几乎舍弃了所有实用价值，专注于美容养颜，所以效果惊人。前四层美肤养颜，优化五官，婀娜体态，增益风情。后五层则可以摄人魂魄，控制人心。一个回眸浅笑，一个香肩半露，简直能令太监雄起，小受变直。
说起它的战斗效果嘛……最多加一个敏捷善逃的属性。
灼华小时候，虽然玉雪可爱，但是和现在的国色姿容相去甚远。谢瞻有心让她嫁入帝王家，又想到她将来一生有贵人相助，于是想尽办法找来这门炼体之法——平时能诱惑男人，关键时期能跑到男人身后就行了。灼华到底是个普通女子，抗拒不了美容的诱惑，所以一直不曾懈怠。
而此时，云娘的话在她脑子里不断回响：手足一挥山河事，笑骂之间定千古并非男人的专利！即使你不成为帝王的禁裔，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虽然慢一点，但是会很稳。
灼华看了看自己十指纤纤，似乎连剑都拿不起的手，忽然自嘲一笑，倒在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