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买了些礼物去江瑜家。因为想着他外公外婆可能会在家里,所以还准备了两箱中老年人补品。
“叮咚,叮咚。”我按了按门铃,没人回应。“叮咚~,叮咚。”依旧没人来开门。难道没人在家?我按下密码,打开门。
客厅窗户的帘子被拉上了,屋子里有些黑,只有微光透进来。“有人吗?”我轻声试探。听见没人应声,又把客厅的灯打开,把礼物从门外提进来。人都去哪了?我在屋里四处寻找。自我离开这也有一个多星期了,难道江瑜已经跟他外公外婆离开了。
我打开江瑜的卧室的房门,里面一片昏暗。凑着客厅的灯光往里看,房间里的摆设照旧,衣橱里的衣服也像之前那样挂着,只是没有人影。我有些疑惑,走了怎么不把衣服带走?正想关门离开,突然间看到床头的角落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走近一看,竟是江瑜抱着双腿,蜷缩在地上。他低着头,只露出眼睛望着我。
“你怎么缩在这儿?”我蹲下来,怜惜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外公外婆呢?”
他听我说完,索性把眼睛也藏在臂弯里。“我不是说过,不想看到你,让你走吗,为什么还回来?”他的声音很闷,又有些嘶哑。
“我准备回自己的家了,想看看你再走。”
江瑜沉默着,依旧低着头,不愿正眼瞧我。“我之前因为车祸失去了记忆,养父好心收留了我两年多。如今他死了,我也在来你家的那晚想起了以前的亲人和往事,所以准备回家。”我告诉了他养父死了的消息,希望他能内心开解,好受一点。
“他死了?”江瑜抬起头,有些诧异的望着我。他的脸比之前更加消瘦,十分憔悴,嘴角、下巴也满是胡茬。“怎么死的?”
我点点头。虽不能告诉他怎么死的,但我找到了让他信服的证据。“就是那晚死的。你妈妈手上的玉镯子就是我养父的,……那个原来是戴在他手上的。”
他又把头埋起来。我站起来,打开房间的灯。这时我才看出来,他早已瘦的不成样子,露出的手腕比之前细了一圈。
“你没有吃饭吗?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又回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像是那晚我们一起去公安局时的温度。“你的外公外婆呢?”
“他们参加完葬礼走了。”走了?还只是来参加了一个葬礼?怎么会这样?他们不管自己的外孙吗?
“你……怎么没跟他们走?”我小心地试探。
“他们不是我亲外公外婆,……我妈只是他们收养的孩子,他们是不会管我的。”我突然间哽咽,十分的愧疚,觉得眼前的孩子因为命运的不公,而遭受这种孤独和无助。“就算是他们收养的孩子,……也应该对你好呀。”
“我爸常说,爱和不爱皆由心生,早已注定,强求不得。他们对我没感情,跟他们回去了也不过寄人篱下,看眼色度日。”
我知道他爸爸说此番话的原由。江瑜把它用在这上面,也算十分合适。毕竟,这世间感情大抵如此。
“起来吧,我给你做饭吃。”我想把他拉起来,却被他挣脱。
“我不想吃饭。你也走吧,别管我。”
他一直呆着这,不吃不喝,肯定会出事。毕竟答应了她妈妈要照顾他请求,不能这样放任他不管。
“那晚,你妈妈离开之前跟我说了很多话。她哭着说,让我在你家等他们三人的消息。如果天亮了,他们还没回来,让我帮你做顿早饭;如果晚上他们还没回来,就再帮你做顿晚饭或者再多做一顿第二天的早饭;如果他们这时候还没回来,就表示他们永远回不来了,让我告诉你好好活着,然后再离开。”我想起那晚她妈妈的话,又情难自禁的哭起来。“我不同意,非要去找养父。她又劝我,让我回去,然后好好照顾你,说你将来一定会对我好的。我当然还是拒绝她。……后来,她看我执拗,突然发火恐吓我,还强行把我带回了你家。我没理又被她吓到,只好听她的话,在你家乖乖等着,帮你做早饭。她临走时又对我说,’你帮我好好照顾我的孩子,记得带他去看木棉花。他用不着你时刻照看,但希望你惦念他时能跟他说说话,别让他过得太孤单。’我当时脑子一阵懵,想着其他事,竟没猜出这是她诀别的托付。”
江瑜听我说着,忍不住哭起来。哭得十分悲恸,仿佛遭受着巨大的痛苦,难以言说。只能用最大的声音,来表达自己身上所有的艰难和伤痛。我坐在他的身旁,也哭个不停。不知哭了多久,两个人都停下来,就这样静静坐着,谁也不说话。再抬头看周围时,仿如隔世一般的不真实。
“我想吃饭。”他轻声说。
“好。”我站起来,走向厨房。江瑜也跟在我身后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洗手间走。
冰箱里有些空荡,只剩了些小青菜、土豆。我拿出仅有的食材,准备给他蒸点米饭,炒个菜。刚想动手,便看见江瑜捂着自己的脸颊跑出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我慌张地跑到他身边。
他抽了几张桌上纸抽里的卫生纸捂住脸。“没事,刮胡子一不小心划到脸,流血了。”他松开手,让我看一眼,准备回卫生间继续刮。
“还好伤口不深,你小心点。”我在身后嘱咐他,却看到他走路颤颤巍巍,像马上就会摔倒。
我赶忙走上前扶住他,让他靠在洗手台上。“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抖?”他拿着剃须刀的手也不停地抖动。“你几天没吃饭了?”这分明就是饿到虚脱的症状。“不会从我走后,你就一直没吃吧?”他外公外婆连一顿饭都没给他做?
江瑜不吱声,想推我出去,继续刮胡子。
“我帮你刮。”为了不再出“血案”,我拿过他手中的剃须刀,准备帮他刮胡子。手伸到他嘴边了才发现,我仰视着他,操作十分不便。他望着我尴尬的姿势,依旧不说话。“你蹲下一点,我有点不顺手。”
“我再蹲下,估计就起不来了。”他十分平静的说,然后搂住我的腰,一把将我的身体提起来,放我坐在洗手台上。自己双手撑着洗手台,把脸凑到我面前。
我被他突来的行动有些吓到,看到他咫尺间的脸,又觉得分外尴尬,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望着一动不动的我,问:“不刮吗?”
“刮,刮。”我脸涨的通红,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往脑袋上回流。手忙脚乱的把台子上的剃须膏挤出一些,轻轻涂在他脸颊和下巴上。
江瑜脸颊上的划痕还有些渗血,好在他的血没有味道,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看着血流出来,便拿纸巾擦掉,不必担心自己嗜血的本性露出来。毕竟我为了减少自己的罪恶感,正每天缩减自己的进食量。这时候,万一是与流血的仲谦面对面,估计会控制不了欲望,直接咬上去。
“你在想什么?”他察觉到我涂得虽然轻柔却十分心不在焉。
我抬眼望见他清澈的眸子,眸子里还有我的倒影。不知怎的,我的心瞬间平和起来,像是站在广阔的湖边。微风浮动间,湖面泛起轻柔的波痕。而我望着湖上的波痕逐渐趋于沉静,自己心也变的平静。“在想……你脸上的血。”
“脸上的血怎么了?”
“觉得很特别。”我托住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用刮胡刀沿着脸颊刮下来,伸手又在盥洗池涮了涮。
“比我还熟练。”他见我宛如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意外。“你给其他人刮过?”
“恩,别说话。”我应了一声,让他闭上嘴,害怕一不小心滑破他的脸。“小时候经常帮我爸爸刮胡子,所以有点……技术。”我又轻轻刮了几下,把刀放在水里涮。
江瑜微微一笑,又靠近我一点。“我还以为你要说,也给其他男人刮过呢。”
我又抬起他的下巴,准备继续刮。“小小年纪,不知道脑瓜里想的什么。上次还抓着我问是不是来勾引你爸?我真的是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我……”他刚要解释,就被我顶住下巴制止。“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在这个惶惶不可终日,随时可能就会破碎的家,我干出那样的事,谁都会想歪。“除了我爸,只给你刮过胡子,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也理解上次你为什么那么说。”
江瑜望着我,眼睛里有些泪花。生长环境造就了他不安又多疑,为了掩盖这种不安和多疑,他又努力让自己学会了冷静和坚韧。大概是性格太过复杂,让他微微的笑意,看着十分冷清。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的机票。”
我帮他刮干净胡子,用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他则沉默了良久说:“真好,可以回家跟家人团聚了。”
我苦笑着,“我爸妈和弟弟在车祸中去世,现在只有姥姥一个亲人了。”放下毛巾,我双手捧起他的脸。“你妈妈嘱托我惦念你时,就来看看你。可是我这一走,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又十分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不按时吃饭、生活的不好、胡乱挥霍人生。”
“你真的担心我?”江瑜望着我,话语中透露着他的不安和不信任。
“真的。”我十分真诚的跟他四目相望。
他又沉默了。“你不相信?”我问他。
“担心向来最无用,我妈也说担心我,却还是对我不管不顾,最终奔向了……她最在意的……。”他低下眼睑,不愿正视我的眼睛。
其实,比起担心,对他多半是愧疚。毕竟他的一无所有,全是养父、我和我们作为吸血鬼这种物种而生存导致的。我沉思了很久,下定决心对他说:“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吗?我养不了你一辈子,但会供你读完大学。我们的日子可能不会过得很富裕,但就算吃苦我也不会抛弃你。”九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上完大学,独立工作生活了。
他抬起眼睛,又与我四目相对。依旧没说话,把脑袋藏进我了肩窝,双臂紧紧地搂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