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枯瘦,大多地方是花白的岩石,不时有一丛绿草点缀其上,倒也稍稍掩盖偌大山脉的荒凉。山体走一个“凹”字型,高约百尺,辰时之末,巳时之初,日光方才落在山脚,其中一丝正轻巧地盖在少年白璧也似脸上。只看这少年躺在地上,眉眼拧蹙,似是梦到不好的事情。忽然间,似有不知名梦魇惊骇少年稚嫩的心灵,他唇色发白,一双手颤得如抖筛糠,脸上的惊恐让人心痛又怜爱。他面目清秀,清澈如脱离尘世,一尘不染,不过此刻“清清池边”却为大片血液所染红,森然可怖。
“喂!喂!”一位白净的少女推搡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往周围望望,蹙眉深思。
“你没事吧?喂!”
“妹妹......叔叔......啊!不要......啊!”少年开始呓语。
“先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活人。”少女身边突兀现出一人,粗布短衣不失清爽,约莫三旬年纪。
少女听罢记下此处方位,三步一回头地向四周寻去。粗布衣裳目光扫过少女,以及一地碎尸,摇头长叹。临行前少女已被告知此行有凶恶之事,有所准备,但直至身临此地,遍观浮殍,方觉腹中一阵翻滚,白皙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末了“呕”得一声吐出来。粗布衣裳资历较长,江湖之腥风血雨多有体会,观之仍觉不适,喃喃道:“究竟是谁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少女寻了一处草丛,吐得昏天暗地才作罢,整理衣衫,正亟起身,忽瞥见草丛中似有一物,做轻微蠕动,拨过杂草,少女惊呼:“这里也有个人!”粗布衣裳闻言快步走过来,那人被尖叫声吵醒,“蹭”地坐起,双目直视前方,大吼大叫:“鬼!鬼!血......血!”少女被吓了一跳,警觉地瞄向四周,并未发现异常,问道:“哪有什么鬼?你在说什么?讲清楚些!”那人满脸是血,闻声缓缓地扭过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诡异地笑着:“好......好功夫......”少女看的清楚,此人颈下有一道很深地伤痕,其中血肉早已糊成一团,只是由于某种原因,尚未断气,少女见他伤势甚重,急忙道:“先别说了,我来给你疗伤。”粗布衣裳拍拍她的肩,摇摇头,少女双目微红,到底催动真气,度入此人体内。果不其然,此人开始剧烈地颤抖,说些胡话,俄尔两腿一瞪,双目撑圆,永远睡去了。
少女究竟垂泣,道:“师叔......”粗布衣裳轻轻抚过她的秀发,闻声宽慰:“他本来便活不成了,阎王叫人三更走,不会留人到五更,我们还是去看看另外一个幸存者,看他有无大碍。”少女抹去眼角泪迹,点点头,向少年走去。
小二拧着眉毛,在屋外踱来踱去,时而朝屋内瞧瞧,直把章焕弄花了眼。
“张老哥怎么样了,伤势重吗?”章焕问道。
“说不清,说不清,唉......唉......”小二连连叹气。
臧秋原见他们面色沉重,也不好问方才发生了什么,只得蹲在一旁苦苦回想。洛有幸向远方望了一眼,心底惆怅不已:“今日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故,先是两个恶人无缘无故地到镇子上寻衅,接着章大哥被他们打成重伤,秋原兄仗义相助却险些被恶人所害,掌柜的为救他业已心力憔悴,重伤不起,这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又那么......荒唐......”瞧见掌柜的仍在昏睡中,嘴角的血迹尚未擦干净,洛有幸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时间只觉得世事颇无常,一切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普普通通,得过且过,而自己身处其中,宛如纤弱苇草,不仅掀不起一丝风浪,甚至不知道自己扎根何处,看不见自己的双脚,以及脚下的路,前方一片茫然。
“听得出这两人与你有些渊源,他们为什么非要把你带走?”小二突然停下脚步发问。
章焕面露惨色,垂头低语:“他们曾是待我很好的叔叔......”
小二不解:“既然如此今日他们为何这样对你?”
“我的父亲本是无量城城主”,小二瞅他一眼,章焕继续道,“几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动乱,你不会没听说过。”
小二颔首道:“无量城的事我多少听过些闲言碎语,老城主英名远播,我自是十分敬佩,可惜被小人所害沦为阶下囚,若不是我发誓终生不涉江湖争端,必然前去相助,可惜可叹啊......”
章焕摇摇头:“你不必介怀,我父亲何时求过他人?就算你来,他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小二不置可否,章焕继续道:“我父亲常说,我该出去走一走。我问他,怎么个走法?他从来说不出,我想,应该就是现在这般吧......有一天,他送我到城郊外,我......我便再也没回去过,那晚......便是动乱之始,城门关闭后便再未打开过......”他讲到后面声音已呜咽,洛有幸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章焕将脸别过去,不愿示人。
小二道:“所以,他们得知了你的下落,欲要灭口吗?”
章焕不语。
“咳咳”,张大善人撑着疲软的身子从榻上坐起,朝年轻人招手,“你们三个都过来。”
几人见到掌柜的醒转,心中均喜,快步跑过去道:“您没事啦?”
张大善人点点头:“这些小伤无甚大碍,修养几天便是,倒是你”,张大善人一指章焕道,“作何打算?”
章焕捏紧双拳:“回去!寻个究竟,报今日、往日之仇!”
张大善人摇摇头,沉思半晌,转向洛有幸道:“幸儿,可否答应老哥哥一件事?”
洛有幸诚惶诚恐,道:“您尽管吩咐,我受您恩惠已久,且今日若不是您出手,我们几个怕是都要被那两个恶人所害,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
张大善人摆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但我让你答应的事情,却与你性命攸关,可谓凶险!”
洛有幸拍拍胸脯,上前一步:“除了不知道我是谁,还没有让我害怕到退缩的事情!”
张大善人颔首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后生可畏啊!也罢,这件事情倒是对你打听你的身世不无益处,便是,陪章焕一道,去往无量城。”
洛有幸道:“这算什么难事?”
张大善人唤过臧秋原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臧秋原拱手答道:“晚辈姓臧名秋原,您唤我秋原便是。”
张大善人点头:“幸儿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分啊,不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臧秋原道:“晚辈闲散惯了,一向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听说无量城那里高手云集,我便要去那里讨教一番!”
张大善人拊掌道:“好!那秋原小兄弟可否同他们一同前往?”
臧秋原道:“晚辈正有此打算,我且看不惯那二人行径,说什么也要报今日之仇!”
张大善人神色微黯,从怀中摸出一本古旧书卷,道:“如此我便将这本《寻心剑术》传与你,你勤加修习,定然能有所成。”
臧秋原推辞道:“晚辈并非为了报酬才答应您,请前辈收回如此贵重之礼。”
小二道:“你不喜欢剑吗?”
臧秋原答:“喜欢,因此剑渊前辈的寻心剑术我早有耳闻,他老人家当年凭此剑术闯遍大江南北,罕遇敌手,正因如此,晚辈更不能收下此书了!额......晚辈有一事不明,前辈是剑渊前辈的挚友吗?或者说,您,就是剑渊前辈?”
张大善人挥手笑笑:“我哪有他那么大的来头,只是有缘与他小酌几杯,他便托我此书,声称其从头到尾鬼话连篇,想交由我来改头换面,如此,便交给你了。”
臧秋原道:“这怎么行!我向来敬重他老人家,既是他交与您的东西,又如此珍贵,怎可轻易送人?”
张大善人微微笑道:“只因此书已经改头换面,既是如此,此书由我传于你又有何不妥?”
臧秋原向来大方,不拘小节,听张大善人说到这层,也不过多推辞,接下此书,道:“多谢前辈!”
小二啐道:“该改口啦!”
臧秋原不明所以,挠挠头问道:“什么改口?”
张大善人摆摆手:“我向来不拘礼节,亦不收徒,只是这本书不该在我这里死去便是了。”
臧秋原仍是不懂,小二却不再多言。
“哦,对了,如果有了心得体会,别忘了去拜访一下那人。”张大善人看着臧秋原。
“前辈是说剑渊前辈吗?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还请前辈指示。”臧秋原道。
张大善人会心一笑:“有缘自会相见。好了,事不宜迟,你们且去吧。”
“可是,你的伤势......”
张大善人打断洛有幸:“无妨,去吧。”
小二神情黯淡,道:“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无益,放心去吧,无量城一事完结之后回来看看便是。”
章焕眼眶发红,紧抱双拳,头也不回地跨出客栈,臧秋原与洛有幸纷纷道别。广宴天下的牌匾仍躺在地上,像这客栈一样,经历了一场劫难之后暮气沉沉,屋中传来掌柜的咳声,以及小二的长叹......少年们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