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嚏——”
浑厚有力的喷嚏声,极具穿透力的同时又不缺乏韧性,它先是撞击在女厕所的消音复合隔板上,然后被反射到干净的地板,再弹跳到两米高的天花板,最终天女散花一般的漫反射到厕所隔间外的所有墙面与镜面上,在声波能量耗尽之前,不断的对外绽放,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原本理应是这样的,可惜的是今天这间女厕所的一侧墙壁,因为不久前忽如其来的爆炸损毁了一堵墙面,所以这个活泼喧嚣的声音,就如放飞的雏鹰一样,虽然笨拙,虽然磕碰,却勇敢的奔向了自由。
这是一个响彻静逸走道的喷嚏,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喷嚏。
以至于原本已经渐渐远离这间厕所的脚步声,猛的一下顿住。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逐渐变大,曾经已经离去的存在,现在准备回来了。
一个人的喷嚏声,如果能在保持清脆的同时又能浑厚有力,那么就说明这个打喷嚏的人拥有一个健康活力的肺部。心肺心肺,人类的肺部和心脏是连通在一起的,每当肺部舒张的时候,也等同于在帮助心脏起搏,因此肺功能不好的人,心脏一般也健康不起来。
宁浩拥有一个很健康的肺,但他健康的肺部却差点让缩在他身边的少女心脏骤停。
“啊哈,我好像搞砸了。抱歉,我没忍住。”宁浩伸出右手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回过头对一脸绝望的少女抱歉道。
沉默,厕所里的消防系统,因为强烈的爆炸影响,早已经失灵。安装在天花板上的消防蓬头,不断的向外喷洒着消防用的清水。
水声淅淅沥沥的从上而下的淋落,而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反复带着尖刺的重锤一样敲击着少女的心脏。
我会死在这里吗?手脚不受控制的发生颤抖,上下颚的牙齿因为肌肉过度紧绷而不断的发生磕碰。
不行,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再发出声音了。
少女艰难的抬起左手,用手掌拼命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想制止这种声音,可是她失败了,牙齿还是在不停的磕碰,和着那锤击般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她不敢闭上自己的眼睛,因为一旦她闭上眼睛,在那片漆黑的环境里头,她的大脑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重播那些血腥的画面。
没错,就是不久之前,发生在隔壁候车室里面的那一幕幕惨无人道的屠杀画面。
她不想,不愿,也不敢回想起来的画面。可那些凄惨的画面却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她,不断切割着她纤细的神经。
第七候车室,是研成机场诸多候车室里面最靠近外围的一间候车室。
那些急着返回连宁市的旅客,通常都会选择从第七候车室的侧门直接进入停车场,然后拦车离开。这里是离开研成机场最快捷,也是最直接的出口。
快捷直接,同时也意味着它有足够的大。
第七候车室可以容纳三千人候车同时,还能允许三台半自动清洁机并排行驶在过道上,是一个热闹的同时又不显得臃肿的空间。
然而就是在这么宽阔的空间里面,发生了屠戮的惨案。
四点整,航站楼待客大厅首爆发生,主入口被炸毁的同时,那些因为巨大的冲击而被掀翻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乘客们,就被一台从停车场冲进来的漆黑金属巨兽,碾成了肉浆。
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惨叫着慌不择路的开始四散逃跑。
轰鸣着开始变形的漆黑巨兽,完全没有理会那些企图从侧门逃到停车场的旅客,无视了他们的存在,四条从体内伸出的金属机械臂化成漫天的寒光,开始无情的收割候车室里面的旅客。
滴答,三秒钟后,那些刚刚冲出侧门,脸上露出逃出生天喜悦表情的旅客们,在一整发光发热的巨响之后,变成了一摊摊焦黑带血的肉糜被无情的拍在炸塌的侧门处。
而第七候车室里面剩余的两千多人,则在接下来的不到两分钟里面,被屠戮殆尽。
露着骨茬的断肢,滴着鲜血的头颅,从腹部断口中滑落而出的内脏,拍在墙上的玻璃体或者是其他什么器官。原本以白色为主色调,以洁净环保为主题的候车室,此时此刻如同阿鼻地狱,鲜血,肉糜,内脏才是这会的着色物。
金属巨兽化身成为的人形杀戮机器,将人抓起,撕裂,把人拍飞,按扁。破坏着所有会动的物体。
这一切都被烙印在了少女的视网膜上,直至她的灵魂深处。
缩在厕所隔间里的少女无法理解,自己只是打算去上个厕所而已,为什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呃,咕唔——呃——”强烈的呕吐感支配了少女的整个神经系统,原本就捂住了嘴巴的左手,不由得更加的用力,青葱一般的玉指,指尖泛白陷进脸颊,留下深红的印迹。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少女名叫艾丽塔·弗拉瓦·汉克,刚刚度过十七岁的生日。
说句实在话,好像研成机场这类地方,真心不是艾丽塔应该会出现的场所。因为她是弗拉瓦财团与汉克商会,两大经融巨头的联姻果实。确切的说,她是两大金融财团在未来彻底融合的一面旗帜。
连宁市虽然是拉文联邦有名的旅游景点,可是配上艾丽塔的身份还是略显寒嘇。
身为未来财团的代言人,艾丽塔可以不需要任何学识,因为家族为她选出来的优秀人才将会解决所有问题;艾丽塔也不需要有什么什么特殊的本事,或者说,如果她太过出色反而会让财团内的许多人觉得不舒服。
总而言之,财团对艾丽塔不会抱有什么过度的期待,甚至可以理解成,比起一个优秀的领导人,财团更希望她能成长成为一个出生的花瓶。
花瓶是漂亮的,是易碎品。所以唯独在保护上面,财团对艾丽塔尽心尽力一刻都没有放松过。艾丽塔一直生活在过度保护的环境里面。
品茶,文学,园艺和音乐贯穿着艾丽塔这十七年的人生。
从幼儿一直成长到十六岁,艾丽塔没有忤逆过家人,依照父母的安排,按部就班的成长着,被细细雕琢成财团所需要的花瓶。
听话的孩子,懂事的孩子,不代表他们没有叛逆期,不代表他们没有勇气忤逆父母。只是他们更懂得自控,更懂得忍耐。
连交友都受到限制的艾丽塔,就是象牙塔里的长发姑娘,就是宝石笼内的金丝雀。寂寞的时光,是书本陪她度过的。
她是泛读派,什么书她都能看下去。但是在诸多的书籍里面,她偏爱小说,特别是架空类的幻想小说。
在许多作者里面,艾丽塔最欣赏的是一位笔名叫法芙娜的女性作家,虽然出道的三年中,她才写了一部作品《瓦尔哈拉》,但是这部作品却撼动了整个联邦文坛。
她锐意大胆的启用了联邦一直忌讳的机器人题材,利用她特质的灵动笔墨,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展现给读者,将一个个故事栩栩如生的如同影视一般的烙印在读者的心田。
她的文字是活的,她就是一个文学的精灵!
这是电影名导演斯科特,在《瓦尔哈拉》电影获奖,并成功在联邦电影节上领取终身成就奖时的发言。
斯科特说,《瓦尔哈拉》电影之所以会成功,并不是自己拍得好,而是脚本太过杰出。
《瓦尔哈拉》震动联邦文坛,《瓦尔哈拉》打破了电影业界的原有格局,机器人题材的作品第一次浮出水面。这些都是法芙娜的壮举。
但是这些都不是艾丽塔喜欢法芙娜作品的原因,艾丽塔之所以法芙娜,是更加本质上的东西。
别人看《瓦尔哈拉》看到的是英雄对命运不公的抗争,是铁血兄弟不灭的友情,是战场绝命时的英勇无畏。但艾丽塔却从法芙娜那看似灵动,看似凛丽的字里行间,看到了只有少女才能读懂的情怀——深深的怀念与无尽的爱恋。
特别那段被老一辈联邦人病垢怒斥离经叛道,描写人类与机器人的跨种族友谊与那若有若无的爱意情愫,更是震撼了艾丽塔那颗少女萌动的心。
艾丽塔无法克制的喜欢着《瓦尔哈拉》这本书,对作者法芙娜更是极为的仰慕和敬佩。
《瓦尔哈拉》获得的成就是划时代的,可是划时代的东西通常会被老一辈忌讳。
因此,当艾丽塔高兴的向母亲分享关于法芙娜和她的作品的时候,艾丽塔被狠狠的训斥了。
身为弗拉瓦财团与汉克商会未来继承人的她,身为未来联邦社会引领者之一的艾丽塔,绝对不允许有善待机器人这种幼稚的思潮!
机器人永远都是人类的敌人,机器人和人类是无法共存的!冰冷机器带来的只可能是杀戮,人与机器的关系只有支配和控制一途!
面对母亲的怒斥,艾丽塔不敢反抗,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只能用手指抓住自己华丽的裙衣。
当母亲命令侍女将她书柜上所有关于机器人的书籍,投入焚化炉时,看着那在火炉中逐渐曲卷,最终化为一捧灰飞的一本本书籍,艾丽塔的心中像是被人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她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被父母圈养着的事实。
第一次产生出“我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的疑问。
迟来的叛逆期,对父母命令反抗的情绪开始滋长,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艾丽塔一直以来的逆来顺受,当艾丽塔呆在家里的时候,保镖和防护系统对她的监视并不严格。
她悄悄的解下自己身上那个已经用了十七年的个人终端,换上了一个理论上还要过一些日子才会被激活的新终端,带着自己平时积累下来的巨额零花钱,穿着一套自认为轻便的衣服,背着个小挎包,学着小说里头的主角们,将几条被子绑在一起,从窗户逃出了一直困锁自己的‘牢笼’。
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那一天,连宁市的研成机场,圣诞大卖场有《瓦尔哈拉》第二部的开售仪式,据说作者法芙娜在那第一天也将出席首发活动。
这可是法芙娜第一次参加在公开场合的活动,身为法芙娜书迷的艾丽塔绝对不允许自己错过这场盛宴。所以艾丽塔二话不说,就登上了去连宁市的飞机。
在艾丽塔的心目中,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出一趟远门,去买一本书,顺便见一见自己的偶像。可是对与财团和她的父母来说,艾丽塔却是离家出走了。
要知道连宁市距离艾丽塔所居住的城市,可足足有两千公里远!
《瓦尔哈拉》第二部的签售活动是在下午的五时才开始,艾丽塔因为来得太早,又因为没有外出的经验,错误判断了外界的环境,导致她只能呆在开通了供暖系统的机场里面——赤道地区的衣装,来到北回归线附近冬季城市,实在没有什么保暖的可言性。
虽然无法外出,只能透过透明的强化玻璃观望外边的景色,但对于首次独自外出的少女来说,这样一点都不无聊,这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艾丽塔在机场里逛了一圈之后,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艾丽塔穿着夏天的连衣裙,加之她本来靓丽的外表,让她的受关注度极为的高。
被陌生人频频关注,让艾丽塔浑身不自在的同时,也让她开始不敢随意走动了。因此她选择猫在人相对较多的第七候车室里,等待售书活动前才移动去会场——呆在人多的地方会相对比较安全,这点常识对于翘家少女来说还是有的。
下午三点五十八分,艾丽塔的生理因素终于战胜了心理羞涩,她小心翼翼的从一直端坐在那没动过的椅子上起立,向候车室隔壁的厕所走去。
可是当厕所的自动门刚刚打开,艾丽塔还没来得及迈步,就感觉到胸口被什么东西撞到了。
低下头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一个满脸潮红,衣衫不整的男生。
此刻男生的下巴正端端正正的抵在自己的胸口处,鼻子呼呼呼的喘着粗气。
变态啊!艾丽塔一惊之下不由得张开嘴,就想伸手将身前的男生推开。可是她没来得及呼出声,就被那个矮个子男生一下捂着嘴巴按到在地。
摔倒在地上的她,忘记了呼喊,忘记了挣扎。因为透过候车室通风门之下的间隙,她目睹了那地狱般的几分钟。
此后她是怎么被那个矮个子男生拖到女厕所的隔间里的,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体内连一丝反抗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留下的只有对那个杀人利器的恐惧和深深悔意。
要是我没有任性,我没有追寻什么自由,就不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这就是我没有遵照母亲命令的报应吗?
艾丽塔的眼泪无法抑制流了下来,她想大哭出来,可是又害怕发出声音,于是她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来阻止不争气的自己——她用力咬上了自己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