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着大地的黑云渐渐的散去,天边露出了白皙的亮光,三两声鸟鸣打破黎明前的寂静,天睁开了朦胧的双眼,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昨日。
整座宣古城,唯有辉煌气派的沈侯府不复,代而取之的是一片断瓦残垣,横断的华柱,打碎的杯盏,烧焦的绫罗...这浓烟弥漫的废墟上,是一阵阵狼藉。
一个前来拾遗的难民吃力扒拉开几块断裂倒塌的楠木横梁,竟意外地显露出半截断裂的手骨,那手骨指关节虽已被楠木横梁砸的碎裂,但却仍是紧紧地攥着一枚木令。
身为普通老百姓的难民哪里见到过这般场景,犹豫了片刻,他终究还是壮着胆子掰开了那紧缩的手骨,一枚泛着幽光的木令平摊在了那略带焦痕的手骨之上。
“秦”!除了装饰勾勒的纹路之外,整枚木令上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秦”字,那难民想来曾经家境不错,也是认识几个字,看到那“秦”字后,激动地手也发抖起来,他慌乱中将那木令举过头顶,仿佛在完成一件人生中头等的大事。
“秦阎王!秦阎王回来了!狗官们,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用尽一身力气,那难民吼出了这几句话,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废墟之上,肩膀抽搐,竟不由得哽咽了起来,两行热泪滴洒在了那横梁上,将焦痕映得越发浊黑,木令被他攥在手上,握得越来越紧。
其他过来围观的群众们,皆是情不自禁的高呼起来,男的都是鼻子一酸,用手拧了一把,而妇女们则用手帕遮住脸颊小声哭泣了起来...看着这因为一场无名大火而化为乌有的废墟,他们此时不知道的是,那个贪官污吏眼中的“秦阎王”,那个百姓难民口中的“秦阎王”已经死了,或许,他们以后还有可能遇见,但届时,阎王就不会再是那个阎王,而那沈侯爷,或将成为秦阎王索的最后一条命。但是这世间种种,又有谁能够说清楚呢?
......
啪!
一声巨响在这堂皇却又不失森严的金銮殿上发出,下面跪着的文武百官都是脑袋一紧,没有人敢吭一声。
大殿最上,那座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宝座上,身着皇袍,头戴十二横纹冕冠的一位中年男子剑眉怒竖,看着阶下这些外强中干的躯壳,又是一阵怒拍扶手,久久不语,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难道孤朝上文武百官竟还不如一个刚满十六的孩子?燕王心中想到,虽有此念,但在这朝堂之上,哪怕贵为燕王的他也是不能随意出口。
“宣古城,沈侯爷,这些,卿们都知道了吧?”
居于至高位,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略显细腻的右手抚摸着龙椅扶手处的一颗夜明珠,眼神扫过一周,淡淡地说道,但那话语中,龙威犹在。
燕王突然定睛,看着那竟可与女子比量的细腻右手,心中一阵苦笑,这段时间倒是清闲。
而阶下,百官们听到燕王的话语,心里都是一紧,但各打的算盘确实不同,在这朝堂之上,最实用也是最平常的,就是勾心斗角。
“王上,老臣以为,沈侯爷罪行滔天,侯府被灭,也实属常理,毕竟,民心难犯。”
大殿左厢正首位,一位年早过半百的老人行了礼后,才谨慎地开口说道,此老的绯色官服上前后各有一补子团,其上是为一展翅欲飞的仙鹤,一品,这仙鹤就是标记,而他站在这左厢的正首,则说明其是文官中权威最大的丞相,燕州丞相,邰正风。
此话一出,左厢的不少文官也是纷纷点头附议,但谁也没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因为毕竟这沈侯爷的妹妹,可是当今王妃。
“启禀王上,公然杀害朝廷要员,臣以为,这秦阎王胆大包天,理应出动禁军将其捉拿审问。”
大殿右厢的正首位,一白鬓男子也身着绯色官服,但看其面容,当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官服补子团则是一只怒发的狮子,一品,这狮子也是标记,太尉,站于右厢正首,武将之最,太尉,此男子就是燕州的太尉,常舒林,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复盛年。
常舒林虽表面上不敢对燕王有造次之意,但那话说得确实令人听了不容置疑,堂上不少官员都是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常舒林,三年前还只是一位征战沙场的二品武将,自从他抱上了王妃的大腿,其势力是扶摇直上啊。今天此事发生,身为一位...啊不,一条忠实的狗,这常舒林自是应当好好的叫上两声。
“王上,微臣斗胆恳请令全州发布通缉布告,重金悬赏秦阎王的项上人头。”
右厢这里,又一位一品官员跟风,两个小眼珠滴溜溜直转,开始“出谋划策”起来。
“嘁,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口口声声说悬赏,刘同安,你这人还真是笑话。”
右厢中后方,一声讥讽传了过来。众人纷纷望去,一男子早已走出行列,申请号中不失雄心,他向燕王端正地行了一礼,其前后补子为孔雀,是为三品。
“应自适,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三品竟与我一品争论,就不怕以下犯上,自讨没趣吗?”刘同安冷哼一声,额前青筋暴起,似乎心中怒气积攒已深。
应自适正欲反驳,却不想整个朝堂被一声怒斥再次惊得安静了下来。
“够了!”
燕王坐于龙椅之上,又是一拍扶手,愤怒从其脸上都可以明显看出,他喘着粗气看着阶下这些文武百官们,竟出奇地笑了一声。
朝堂一笑,百官噤声。所有官员都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正眼去看龙椅上那人。
笑?众人纷纷腹诽,这燕王殿下,怕是多年未在朝堂上笑了吧,上一次是...?
“看来孤这几年来是给你们脸了啊...”
燕王轻叹了一声,眼神变得冷厉起来,他再次扫视百官,又轻笑了一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将其头上的冕冠摘下,怒砸在了阶下。
“某些人,是真忘了老子是怎么坐在这了的吧?嗯?!!”
言行,举止,都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皇帝该有的作风,那一声“老子”更是令朝上所有人都是一怔,思绪也随着这声“老子”回到了数年前。
常舒林愣愣地那撒落了一地的珠玉以及那顶冕冠,终于是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人是何等恐怖,或许其他人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而他,则是真切的看过那一幕幕的发生。
那些情景,曾经在无数个深夜将其从梦中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