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或许换个角度,也可能是光明的昼,这间种种,又有谁能够说请?
嗒,民宅上的一砖瓦当莫名地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屋檐上,原本喜夜的灰猫眯起了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再次慵懒地趴了下去,头搭在前爪的上面,而檐下,住着的那户人家更是毫没觉察,连灯也没掌上,在床上翻了个身就继续睡去,没有人注意到,一道漆黑如夜的影子刚从其房檐上掠过。
嗒、嗒、嗒,黑影从民宅的屋顶不断地踏过去,人过留声,一家一个脚印,在漆黑的夜里虽说可以听清,但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最近天气闷热再加上白天里过度劳累,所有人都没有把这声音太当回事儿。
黑影凭借着极快的身法在屋顶上来回飞梭,从这一户跳到那一户,从这条街跃过那条街,黑影却从未停止,直到天边开始现出一抹紫气,他的双脚才停驻在了位于城中央繁华地带的沈侯府外墙之上。
一身黑色劲装,略长的黑发被用马绳麻利地扎在了头后,黑影的脸上带着一个面罩,只露出了鼻梁以上的面容,身材修长,仅凭这些,还无法推测出此人的身份。
一张描金黄杨硬木长弓背在了黑影的身后,黑影取下那描金黄杨硬木长弓,又从身后的箭筒里拿出一支雕翎箭,搭在了长弓上,他深吸一口气,将弓拉至满月,动作极其熟练,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练出来的,是要很多天,当然,也要杀更多的人。
冷厉的目光瞄准了此时沈侯府一间客房里正坐在众人中间端起酒杯欲敬的沈侯爷,当然,他就是今晚黑影的目标。
沈侯爷,当今燕王王妃沈瑶的哥哥,凭着这层裙带关系,沈侯爷可是做了不少事,不少“好事”,私扣赈灾白银九十万两,抢掠女子不下五十数,像欺凌百姓,胡作非为的种种恶行更是数不胜数,惹得民不聊生,而本应该住进大牢的他,此时却在侯爷府里大摆筵席,邀宾赏月,无他,只是因为他有个当王妃的妹妹。
想到这里,黑影摇了摇头,不知面罩下的嘴是不是发出了一声长叹,那原本就冷厉的眼神更加无情。
错索。
扣指。
稳。
松。
那支搭在描金黄杨硬木长弓上的雕翎箭划破黑夜,自外墙上射入灯火通明的屋中。
撕,一声嘹亮的长鸣自空中响起,那雕翎箭尾翼带去的那抹金色,带来这黑夜中唯一的光明,它不由分说,将整个黑夜都照得动荡起来,那雕翎箭也于此时破了那陈木门,一丝不差正中沈侯爷的喉咙。
噗,一朵柔美的血花从那沈侯爷的喉咙上绽放,令得原本露着微笑的沈侯爷此时笑容僵滞,咔擦一声,失了力气,他手中端着的酒杯下垂着落到了铺着金丝地毯的地面上,酒水飞溅,整个人自原地瘫了下来。
周围本来堆着满脸笑容的宾客们也是一僵,等一回过神儿来,他们便都慌了阵脚,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用三个词来形容,就是惊讶,恐惧以及不知所措。
他们之中,自然没有什么所谓平民,都是和官场有些联系的大户,甚至说,燕州的官府他们想动玩些手段找些关系也是能动起来,可是此时,最有权势的沈侯爷竟被人一箭封喉给杀了,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有利则聚,无利自然就散,现在这场面,无疑是要跑路的,要不然,光是罪名就洗都洗不清。
没有人去注意那沈侯爷此时是怎么个样子,甚至没有人去关心他是怎么死的,那支雕翎箭贯穿了沈侯爷的喉咙,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地毯上,尾翼上的金色多添了一丝血红。
不多时,一群侯府的侍卫打着灯笼快步走进了那间客房,他们看了沈侯爷的尸体后,都摇了摇头,除了那支粘上血的雕翎箭之外,便别无发现,根本就无从下手,更不用说找出真凶了。
突然,一个年轻的侍卫发抖地指向了桌上的一件物什,额头上亮闪闪地都是汗渍,那神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众人皆是心头起疑,但当他们转过头来,看清楚了那东西之后身体便也不由自主发抖起来,而且身上还开始冒起了冷汗,不一会儿,就已经浸湿了衣装。
先前的酒桌上,五花八门的菜肴之间躺着一枚木质的令牌,一个“秦”字在周围繁杂而又至美的纹路下显得格外刺眼,那个“秦”字,好像就是地狱的阎王,在无情地宣告着一个人的死亡。
所有人都几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在发觉没有什么缺失以及还有温度后才暗暗松了口气,这两年间,“秦”字令可以说是整个宣古城的噩梦,阎王索命,“秦”字当道这八个字,在宣古城,可不光是喊喊而已。
每个宣古城的官员们都知道,这城里住着个阎王,而且,那阎王,他姓秦!
“秦”字令一出,就再没有人去管那躺在地上的侯爷,所有人低着头离开了客房,全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整个沈侯府,不管是侍卫、下人还是大小家眷,在这之后就都收拾打理了行李悄悄离开了沈侯府,沈侯爷?笑话,死了就死了,我还能把自己的命跟着赔进去?那可是真阎王啊!这是侯府中活着的所有人此时心中的想法。
倒落倾斜着的灯笼里的烛灯慢腾腾地烧着,烧散了纸面,烧断了笼架,终于是将那金丝地毯给点燃,冷风一吹,火势更涨,过了这晚,或许大火会将这一切都烧得再无踪迹。
烈火染红了半边天,一直蔓延到宣古城的郊外,先前那道黑影正倚着一匹黑色的马静静地用衣角擦拭着一把朴刀,每一次刺杀,不,在他眼中,是索命,黑影总会备着一把朴刀,倒不是因为担心会有人突袭,而是习惯,与生俱来的习惯。
呼,又一阵冷风吹过,大黑马的一旁,竟毫无声息地出现了另一个黑影,没有弓,也没有面罩,更没有朴刀,他头戴着斗笠,压得低低的,也是在隐藏着身份。
“阎王索命,‘秦’字当道,秦,你的恶名已经在这周遭传开了啊。”
那道黑影用一只手压着斗笠,似乎怕它被风吹落似的,嗓子嘶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刻意隐藏了原本的声线。
“呵,今晚过后,阎王也会死了。”
黑影摸了摸脸上的面罩,自嘲地笑了笑,漆黑的夜里,谁也看不清黑影此时眼里的表情,他没再说话,继续用衣角擦着那把朴刀。
“秦,这是为什么?”
那道黑影很不解这个做法,自从两年前他搭上了“秦”这条暗线,可以说是终于尝了那个宿愿,大到贪官污吏,小到土匪马贼,甚至于在一些不为人知的暗处,也是能够打理一番,可现在,秦他却开口说不干了。
“是赏金太少了吗?我可以翻倍的。”
那道黑影继续压着斗笠,喉咙里出来一阵嘶哑,话虽然短,但却显出了那发声者的急切。
黑影将朴刀收回马背上的刀鞘中,锃得发响,随后,他又将背后的描金黄杨硬木弓以及箭筒也搭在了马背上,卸下了这些包袱之后,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一个纵身,跳上了马背。他看了看那道黑影,又盯着那个斗笠,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
“今天过后,我就十六岁了啊。”
黑影说出这句话后,语气中不免带着些自豪与解脱,他也不再去管那道站在原地发呆的黑影,两腿一夹紧,猛地一拉缰绳,黑马便如风般疾驰起来,所到之处,惊起了重重烟尘。
“十六,十六了?!!哦,原来十六了啊。唉...”
那道黑影摘下了斗笠,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他那英俊但却带着沧桑的脸,第一次在外面露出来,那道黑影慢慢搓着右手拇指的玉龙扳指,口中喃喃,可若是此时有谁走过来,仔细瞧瞧那张脸,恐怕会当场跪下来不知所措。
“十六了嘛。”
那道黑影又念叨了一遍,直至今日他才重新想起来,两年前的那天,秦才十四岁,现在,可不是十六吗?
“十六了啊,十六,好啊。”
那道黑影重新戴上斗笠,再次一阵念叨,然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袭,而那里,则是整个燕州最为森严庄肃的地方...皇城。
没有人会知道今天这宣古城郊外的对话,那两道身影,一番看似无头无尾的交谈,在许久之后,会起到多么重大的作用。
但从今天起,或许那八个字就真的会从此消失不见,一些贪官污吏、土匪马贼也终于不用再惶惶度日。
阎王索命,“秦”字当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