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娃娃还是跪在砖碎上,背后的雾气一点一点地漫开来,一点一点地关上那扇铜锈斑驳的大门。那个小娃娃的眼睛有点闪烁,他看着他怀里的老师,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眼眶红得不像话。他哭着,喊着,他的口型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师父——师父!”
倏忽之间,小娃娃的眼泪停了。哭喊声也停了,眼泪缓缓地缓缓地流下,凝滞成大团大团的冰花。他停下了哭喊,开始喃喃自语,他的口型一遍一遍地重复,依依稀稀辨别出,是,阿珏,阿珏。
陆煜欢猛摔在冰冷的砖地上,踉跄着向更内室的方向走去。
小娃娃站起来,将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在额上印下一个吻,珍之重之地离去,不曾回头。
宫言珏那作为一个男子难得的极其清秀的眉眼,随着雾气消逝散去。
小娃娃又变为了那个修长挺拔的男子,谢遥岚。
陆清欢的幻术修得极好,可以说,陆清欢自己的经历和谢遥岚极其肖似,如果只是经历相同的另一个人,或许分不清楚而葬身陆清欢的幻境。可是,谢遥岚不常常叫宫言珏为师父,他常常挂在嘴边时时记在心里的,是阿珏。
时隔十五年,谢遥岚想起那个身影,想起宫言珏这个人,心里还是细细密密渗透出针扎一样的痛,他不舍,时隔十五年依旧不舍。他的情感和陆清欢不同,陆清欢尊重的崇拜的那个教以她生存带她逃离死亡的境地的顾嘉,而谢遥岚内心深深记住的,是那个带他逃离利益尊卑带他逃离权力倾轧的宫言珏。不是崇拜,也不是尊重。正因为是不一样的感情,所以宫言珏才能在十五年后,再次帮助谢遥岚逃离陆清欢的幻境。
谢遥岚在陆清欢的面前站得笔直,他似乎在低语呢喃,却很清楚:“我找到你了。”
陆煜欢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布下这个大阵法,已经消耗完了她的灵力,虽然这个地方一路上源源不断地补给她灵力,但是从进入房屋的那一刻开始就停止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梦里了,除了谢遥岚。
可是就算是谢遥岚一个人走出来,也能要了她的命。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陆煜欢死死盯着谢遥岚,眼睛里燃着火光。
“很奇怪吗?”谢遥岚的表情淡漠,“可惜我的老师曾经教导过我不能废话太多。”
“从来没有人能走出来。我自己差点都被关进去。”陆煜欢脱力一般地倚在一张太师椅上,说话的语气像是赶不上火车的旅人,“你说……你的老师?那你真的值得欣赏啊,那可是我最疼最疼的梦境了。”
“抱歉。”谢遥岚的手上的动作不停,深色的纹理攀上了太师椅的椅子腿儿,像是一条条蛇,蛇行缠绕而上。
“真可惜。这可是上好的紫檀木。”
谢遥岚在心底默念着,陆煜欢,陆煜欢,潜意识告诉他,他该这么念。他觉得陆煜欢没有错,甚至开始觉得之前的通缉大人都没有错。Iceberg本身就是学院赋予的概念,谁能说明这个的多少就是世界的对错呢?他们在学院里受到的教导可就是相信自己,反抗所谓真理啊。为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这一秒才想起来似的。可是,没有用的同情心是人最不需要的东西。他没法子反抗学院高层,所以这个时候同情陆煜欢是没有必要的。带她回去,忘了这场噩梦。谢遥岚在心底默念着。
陆煜欢开始笑了,地上的纹理开始扭曲,开始变成不一样的形状。谢遥岚的背后出现了一个身影。
谢遥岚的身影颤了一颤。
陆苏往香炉堆里加了一勺香料,道:“真可惜。这可是上好的香料。”
“他的师父可能没有告诉过他,不但嘴上不要说话,心里也不要说话。”陆煜欢眯着眼,若有所思。
“陆苏”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把自己头上的假发狠狠掼在地上,又不解气,疾步到天井里拔出手枪对着天就轰了好几发子弹。
陆煜欢缓缓地扶着墙,往天井的方向走去:“施闲戈,你姐姐这么对你确实不对。不过依我看,你这身装扮倒还不赖。替我谢过你姐姐。”
“陆煜欢你!”施闲戈看着自己手上熄灭的烟头,吼了回去:“我救你一命你还灭我烟!你”
陆煜欢倚在石井栏上,不紧不慢:“我这儿环境好,禁烟。”
施闲戈瞪了陆煜欢一眼,道:“你还赖这儿?学院会增兵的你知不知道?你还赖这儿我救你这一趟算是白救了。”
陆煜欢抬手扔了一枚石子,在空中炸裂出巨大的火花。
“已经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