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遥岚缓缓行走在浓稠的雾气里,他默念着,陆煜欢,陆煜欢,拉着慢悠悠的儿歌调子,欢快地像是新毕业的幼稚园学生。雾气里有着若有若无的哭声,在山里悠悠扬扬的回音似的,谢遥岚的眉毛拧起来。他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他还是在心里默念着,陆煜欢,陆煜欢。这个名字一旦被念起来,他就会清晰一点地看见眼前的雾。他已经开始有点不记得了,不记得来这里的目的,不记得来这里的人,不记得自己是……
他还是默念着,陆煜欢,陆煜欢。潜意识告诉他,他该这么念。
哭声越来越近。
哭声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小女孩,在漫漫红枫的山道上满眼泪光。她背后有个浅淡得树影再浓厚一些便看不清的影子。那个眼神穿透了他,他看到千千万万的人在这条道上走,这条道上有生老病死,有起承转合。有很多很多的人在挣扎。仿佛踩着火,踩着冰。
道走得有些看不清,那个地方有着高大的楼房和没有到头儿的奇花异草,有三百岁的樱花树,荧光白板一旁的幽绿幽绿,扎着粉白粉白的颜色,好像有写着什么字,程媞兰。是程媞兰。他不知道程媞兰是谁。只是默念起来,程媞兰,程媞兰。
谢遥岚愣住,他看到一场瓢泼大雨。不知道为何,他颤抖着走进了雨幕里。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他走进去。
有个少女跪在漫天漫地的白里,挣扎着站起来,唯有她是鲜明的。她穿着周身的红,滴下深深浅浅的血迹,染的周遭的白都涂抹上妖冶的红。她抱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的唇色都显出青紫,面色如纸。她嘴唇翕动,喊得歇斯底里一声比一声凄厉,仿佛是用那凄厉如鬼狐的声音拦住离去的灵魂。谢遥岚愣住了,心底的默念也停了下来。他跟着那个声音,念着,念着——师父——师父!
他的心随着那个声音开始被击碎成为粉末,陷入暗沉沉的雾气,浓墨重彩的深渊。
谢家。
一个小娃娃跪在鲜红的砖碎上,挣扎着站起来,被一鞭子一鞭子地抽打着跪下。他死死地搂着冰冷的身体,堂上的人说,宫言珏冒犯二公子,意图窃取谢家机密。很多很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说宫言珏居心不良,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蛊惑三公子,三公子无辜,需得祛除宫言珏附在三公子身上的iceberg,说三公子多可怜啊,小小年纪被奸人折磨成这样,你看,还抱着那个奸人不放手。
二公子也来劝:“遥岚,听话,宫言珏做了错事,要受罚是应该的,遥岚,跟哥哥回房休息休息,做了噩梦一般过去就好了。好不好,遥岚?”
堂上的人还在议论,说,二公子多贤良啊,被那奸人这般算计,还如此体谅。
小娃娃跪在砖碎上,眼睛里的眼泪都空了,整个人瑟缩着,搂着冰凉的身躯,不肯松手。
宫师父不是奸人。明明宫师父只是为了给自己借典籍进了二哥房间一趟。明明不过一刻钟的事情。宫师父怎么就成了奸人?!
昨天二哥还在对着宫师父笑,为什么今天就说宫师父是奸人。宫师父不是奸人,宫师父怎么可能是奸人?!
宫师父给的糖还揣在兜里没舍得吃。宫师父刚刚还跟自己笑,说要教自己新的方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说要保护自己的。宫师父你说说话,你陪岚儿说说话,你笑一笑好不好……正月十五你答应过岚儿,明年还陪陪岚儿去看烟火祭的……你答应过岚儿,陪岚儿去成年礼的……师父,你答应岚儿的话都不作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