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已近年末,闻得孙公子要启程回京了,原来是从京城里来的富家公子,天子脚下果然出手阔绰,临行前还丢下了银子,让荣妈妈不得强迫暮雪姑娘接客,妈妈喜笑颜开,自然是十分的应允。
孙公子既去了,暮雪姑娘也就清闲了下来,但终日里少见露面。以宸仰慕她的才华,这楼里姑娘里边,也就她少了几分妖媚俗气,便让巧慧传了话,说要去拜访她。只因她素日里都不喜欢和其他姑娘们交往的,初时还担心她会拒绝,未想巧慧回来时竟说她听得是玉沁姑娘,就欣然答应了,倒让苏以宸有些意外。待先生过来授完课后,梳洗完毕,换了套衣服,方才提步过去。因不是晚间,苑里的客人并不算多,偶见有几个搂抱着姑娘的,巧慧领着她低头悄悄的侧身避过。
姑娘们的住处与雏儿不同,她们均在前院,便于迎纳来往的恩客。暮雪姑娘住的二楼最是靠里边的一间厢房,巧慧上前去轻轻的叩了叩门,一个脆若黄鹂的声音传了出来:“哪位?”巧慧通秉后,这才有个伶俐的丫头,过来给打开了门。房间布置的清新简洁,连花都不曾摆放,只是多了许多字画书籍。暮雪一袭白衣正在书案作画,见玉沁进来方放下手中画笔,一缕幽香从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飘来,却不是平日那些俗脂艳粉的香味,煞是好闻。
苏以宸朝她浅浅一拜,“打扰暮雪姐姐雅兴了,玉沁来迟,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玉沁妹妹客气了,和我还行这些虚礼呢。一直闻得妹妹名字,今天可是见到了。”暮雪盈盈浅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牵她过去书案前,看自己新作的画。
案上是一副新作的红叶雀鸟图,那雀鸟却是一只端立于枝头,另一只微微展翅似是刚刚落下的样子,细巧的雀嘴儿轻啄着伴侣身上的羽毛,跃然于纸上,甚是生动可爱。
“暮雪姐姐的画真漂亮,这对雀侣更是令人生羡呢。”她掩嘴偷笑道。
“玉沁妹妹取笑我了,只是随便画画打发时辰罢了。我倒听得妹妹的学习都很出色,连先生都赞叹呢。”暮雪脸上微微一红,随口却夸奖起她来。
“玉沁哪能和姐姐比,这画就是万分及一都比不上的。”她又故意说道。
“妹妹年纪尚浅,日后肯定是胜出姐姐的。”莞尔一笑,似是听不懂我言语里的揶揄,领我去旁边小桌上落座,“咱俩也无须客气了,一起说会子话就好。”
丫头冲上茶来,又摆的两碟点心,就退了出去,苏以宸让巧慧也先行去门外候着。这才摘了面纱,顿觉一下就没了拘束,暮雪显然也十分高兴,两人不觉又亲近了许多,随意的聊了些小女儿的喜好心事,彼此感觉甚是投缘,竟有相见恨晚,互相怜惜之意。
苏以宸自幼姐弟俱全,却是孤单长大,不想沦陷至这青楼里,早有巧慧对她袒护照顾,今又得暮雪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与她惺惺相惜,心中难免感叹,忆及娘亲,更觉是她在冥冥中对自己的护佑,不免有些难过,当下眼眶泛红,似是要滴下泪来。
“你也别太难过了。”暮雪轻言宽慰她,“既然都沦落到了这里,以后就不要生分了,把我当做亲姐姐一般,我俩也互相有个照应。”
“多谢姐姐厚爱,姐姐在上,请受妹妹一拜!”她是何等乖巧,闻听此言,当下即离座向她躬身拜去。两人遂以茶代酒,在这“梨香苑”里,结为互相扶持、互相照顾的异姓姐妹。结拜完,暮雪去枕下取出一块用锦帕仔细包着的玉坠来,那玉坠的颜色碧翠通透,雕成半月形吉祥鸟模样,用捻红色金丝绳垂挂着。
她玉指轻轻的抚弄过手中的玉坠,犹豫了片刻,然后将这坠子郑重的放到以宸手心。这坠子一看成色雕刻就知贵重,且光润非常,必是得她经常抚摸的缘故,何况这样形状的坠子,想来不会只有一个,对她或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苏以宸自然是推辞着不敢收受的。
果然,暮雪又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只来,两只一并拢,正是一轮满月形状。“这坠子,叫珠联璧合双鹤坠。是爹爹专程找人定做的,天下间仅此一对,在我8岁那年,赠与我和他定亲时所用。”她微微一叹息:“现在是用不到了的,索性送给妹妹,作我们姐妹的见证好,妹妹就不要推辞了。”
暮雪口中的那个他,想必曾是她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的良人吧。如今佳人陷泥潭,良人已成他日客。那据说待她极好的孙公子呢?可能成为她彼时的良人?
苏以宸试探性的张口问道,“素日里来常听孙公子对姐姐一往深情,姐姐何不送给他呢?!”
暮雪姣好的面容顿然闪现过一丝惆怅,“沁儿,你还小,这些姐姐日后再告诉你。”
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见暮雪不欲言语的样子,也不便再多问。
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她每日里除了接受先生的教习、妈妈们的检查外,就是去暮雪的房中找她玩,有时只是静坐着看她画画,有时却也一起胡乱着涂抹上几笔。暮雪亦告诉她香囊的制作方法,原来那日所闻得的沁人幽香,并不是香粉胭脂,而是暮雪特意托孙公子从外间买来的各色花瓣,待晾干后又加入茅香根、辛夷等药材,细细磨碎,装入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内,下边悬挂上各式的花络子,可佩带在腰间,既清心好闻,又可做漂亮装饰用。虽说寻常的香囊也多见,但香味多浓重或留香时间短,未及暮雪教的这般淡雅悠长。
以宸十分钦慕她的玲珑心窍,她甚为得意,又不吝赐教于以宸。她家原是香料世家,祖上起便在这渭水一带经营香料制作和售卖,也算是富甲一方,只因地方官吏与奸商勾结,巧取豪夺她家祖传的制香配方,这才导致了家破人亡。
“我空留下一身的制香手艺又如何?只能困在这青楼里,卖笑求存,恨不能替家人报仇雪恨,又恐我廖家几世的传承就我手中断毁。”暮雪一脸忿恨,白衣翩然的身影在激动中轻微颤抖,花络缠绕在指间,勒得寸寸青白。
以宸急忙夺过她的手,将那团花络子取了扔了,小心翼翼的转移话题:“姐姐何必自苦自弃,我听孙公子不日就要回来了,他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门路自然也多,他既然珍视姐姐,自会将姐姐的苦楚放在心上,将来若是脱困了,总能寻着法子替你家人陈诉冤屈。”
暮雪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神色担忧:“话是如此,我也期盼他能早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