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宸吓得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里,她不是故意想害五弟受伤的,虽然她不喜欢他,虽然她很恼怒五弟总是任凭几个姐姐挑唆着来欺负她,但她知道,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而且是这府里,地位至高无上的小祖宗,小心肝宝贝,她怎么会想要去伤害他呢,就算是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啊:“不是这样的,四娘,你听我说……”
她结结巴巴的想解释,可四娘转过身来,那张经过精心雕琢修饰的脸此刻狰狞着,像是一只变形的、张牙舞爪、要生吞活剥了她的妖怪。苏以宸只感觉到右边脸颊火辣辣的一片生疼,一记耳光就已经重重的抽打到了她娇嫩的脸上,紧跟着左边脸颊也疼了起来,随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掐乱拧,“我要你还我程儿来,还我程儿,你这个灾星、贱种……”
四娘的凶猛让她无从应对,唯有慌乱的往后退让着、躲避着。突然脚下一空,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直直的就坠入了身后的荷花池中。晚春的湖水尚是刺骨般的寒冷,穿透过衣裳,从四面八方,无情的向她涌来,一寸一寸的吞噬掉肌肤的温度。她徒劳的扑通了两下,接连就已经喝了好几口水。
“你们谁也不准下去救这个贱种!”四夫人的怒吼声振痛了耳膜,也吓没了某些人原本同情和想要下去施救她的念头。福伯招呼着下人们赶紧去请大夫和抱五少爷回房救治,呼啦一下,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又全都簇拥着离开了。荷花池畔一片静寂,独剩苏以宸在绝望的挣扎浮沉着,又慢慢坠落……
黑暗里,仿佛传来娘亲的声音:“宸儿、宸儿……”那一声声呼唤,是娘亲来寻她了吗?为何好黑啊,好冷,娘亲,宸儿害怕……
苏锦程最终被证实只是跌倒时后脑勺擦碰了地面,郎中说皮外伤并无大碍,虽是受了些惊吓,但好好调养下即好。而苏以宸那日,却是从不会游泳的娘亲拼了命的冲下荷花池相救,最后,沈秀求了园里的花匠才下去搭救了母女俩上来。
苏以宸被救上来时就已经昏迷了过去,当天晚上又发起了高烧,沈绛云守在爱女的床边,一遍又一遍的为她擦洗身体、更换额间的巾帕降温,这一守,就是一天一夜,尽管是熬得容颜憔悴、髻发凌乱,为她祈求了无数遍佛祖,她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仍是浑身如火烫、说着胡话。
沈绛云最后不得已,只好去求了苏福全,不知她动用了什么法子,从来视四女儿如无物的苏福全,翌日里竟然派了郎中来替她诊治。
三日后,爱女终于醒了过来,沈绛云惊喜到抱着她哭泣,沈秀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不停的感谢佛恩,感谢佛祖把小主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苏以宸盯着她们的眼神仍然是一脸的惶恐,脑海中依然回荡着四娘凶狠的颜色,以及那无边无际淹没她的冰冷湖水。半刻过后方才恢复了意识,抱着沈绛云就是哭闹着不愿意撒手,直到沈秀端来一碗细细碎碎的鸡丝小粥,哄着早已饥肠辘辘的她一口一口的喝下。沈绛云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床沿爱怜的帮爱女挽起撒乱在耳边细软的头发,柔声问她那日事情的经过。
“娘亲,宸儿……宸儿真的不是有意要推倒五弟的,宸儿只想要五弟让我过去……”苏以宸哽哽咽咽、断断续续的向娘亲哭诉着,满腹委屈:“娘亲,是姐姐,姐姐在后边推我……”
“娘亲,大娘和四娘会不会责罚我,宸儿怕……”想到大娘的藤条以及四娘那日愤恨的面容和打骂,她不由哆嗦。
“宸儿不怕,娘在这儿呢,她们不会责罚我的宸儿了。”沈绛云一把揽过爱女,紧紧的搂在怀里:“只是,宸儿你要记住,不管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姐姐在后面推你,知道吗?”
在忐忑不安中又度过了好几天,很奇怪真的就没有人来通传要责罚她,四夫人也没来找她的麻烦,可能他们都忘了吧,她在心里侥幸的想。可花园里、荷塘畔,以后却是再也不敢一个人去随意跑动了。
不久后的晚上,苏福全居然破天荒的来了沈绛云屋里,还拎了上好的“如意斋”的糕点,以宸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站在爹爹跟前,第一次听他亲切的唤她的名字:“宸儿吧。”
苏福全缓缓的向她伸出手来,她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无数紧张,激动的仰望着爹爹,倒映在爹爹漆黑如墨的瞳孔里,一点朱砂鲜艳而夺目。爹爹却未如期待的,像对待姐姐弟弟那样的抱起她,他直直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的、一点点变得复杂而怪异。
沈秀经常都说她长的比娘亲小的时候还要漂亮,等长大后,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问娘亲倾国倾城是什么啊,娘亲告诉她,就是天底下最最漂亮的女子啊,我们宸儿长大就是。可她觉得,娘亲才是这世间最最漂亮的女子,哪怕是着一身毫无雕琢装饰的白衣,大娘二娘四娘在她面前,即使是华服锦饰,粉黛浓妆,也不及娘亲万分之一的美艳高贵。
爹爹肯定是也觉察到了他这个平日里从不留意的小女儿的可爱美丽吧,苏以宸得意的想,要不他怎么痴痴的端详打量自己呢。她满心里欢喜,爹爹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苏福全的手温暖而干燥,那只手迟疑了一下,伸向女儿小小的脸庞,滑到下颚,突然力道一增,落在她玲珑小巧的下巴上,捏得她有些微微的疼痛。只是轻轻的一皱眉,沈绛云立刻把她拉在了身后,小以宸躲在娘亲后边,探出头来既是不解、又是害怕的望着爹爹。原来,即使站的那么近,也还是躲不过那种陌生、厌恶,爹爹对姐姐、弟弟的那种温柔、抚摸,或许对她只是奢望。
沈绛云唤沈秀带女儿去内室休息,秀娘手脚利索的将她安顿好躺下,坐在床沿上,给她唱童谣。以前每晚,都是娘亲哼着歌儿哄她睡觉的,娘亲的声音很好听,柔软得就如三月里吹在脸上的微风,听着让人无比的舒服,每次只要娘亲给她哼小曲儿,她一会就能睡着了。沈秀看着小主人睁着乌溜的大眼睛,毫无一点睡意,不由得笑了:“秀娘唱的难听,让宸儿小姐委屈喽。”
苏以宸这时,却听得前方花厅传来几声怒斥,紧接着就是叮铃恍啷一阵杯盏瓷器摔打的声音,隐隐约约还夹掺着沈绛云的低声啜泣。她哪里还躺得住,掀起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想往外跑去,沈秀急了,一把拉住她,“宸儿小姐,你不能出去!”
“秀娘,放开我,你听娘亲好像在哭泣,爹爹是不是欺负娘了?”苏以宸使劲想挣脱她的手,沈秀却牢牢的抓着她,不让她出去。
“宸儿小姐,你听秀娘的话,不要出去,你出去了,老爷会更生气的。”沈秀的眼中也是一片忧虑,她陪着沈绛云嫁入苏家,几年来,竭心尽力的伺候着母女俩,彼此间视若亲人。此刻,前方不断有打骂声传来,她却不得不留在这里阻拦住小主人。
“秀娘……”苏以宸大哭,放弃了挣扎,沈秀这才松开手,她却瞅准机会,一扭腰跑了出去,沈秀大急,也紧跟着跑了出来。
沈绛云看到赤脚跑出来的爱女,大惊,“宸儿,小心地上……”
话刚说完,她“呀”的一声已经歪倒在地面,一低头,鲜红的血液在白玉般的足下慢慢的渗出,脚上钻心的疼痛。后边赶来的沈秀急忙抱起她,生怕她再被地上洒落的瓷器碎片割到。
沈绛云看到爱女脚上滴下来的殷红血滴,飞奔过来抱住她,更是心疼得泪如雨注。苏以宸伸出稚嫩的小手,帮娘亲擦去珍珠般滚落的眼泪:“娘亲,宸儿不疼……”。
这时,苏福全已经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