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眼下正是炎夏,朝安城里不比依水而建的渭州城,一入夏,日头就白花花的,烤得地面都要冒烟。因此,大户人家都有午后小睡消暑的习惯,苏以宸来京后,也入乡随俗,每日午饭后,都要回自己房里躺一躺。
这日小睡,饶是沈秀一直在一旁打着扇子,苏以宸也是汗湿了鬓角。她素日里贪凉,每每这时就悄悄的把那贴身的衣裳都脱了,只余了肚兜亵裤,横躺于床上。沈秀宠溺她,倒也由着她去了,只是不便让素玥知晓,素玥本是李氏身边服侍多年的贴身丫鬟,只因李氏疼她,担心沈秀一人服侍她不周全,因此才指了素玥过来西厢。
既是醒了,就让沈秀伺候着起来梳洗。苏以宸估摸着舅母和如霜姐姐那边也差不多该起来了,午饭时舅母胃口不大好,让厨子做了些糖水,让她睡醒后过去一同享用。沈秀等她穿戴妥当后,方才唤了外间的素玥进来帮忙梳头匀面。这素玥是何等聪明的人儿,进来里间后,看二小姐仍是穿着早间换上的贴身衣衫,衣衫干净而未有汗渍,眉眼儿一低,面上神色就似已明了。
苏以宸心里微微一动,隐约生出些许不安,她这私底下的没个约束,自个儿知道也就罢了,若是让舅母知晓了,免不得认为娘亲教导无方,容着她放肆而失了大家闺秀的体统,秀娘只怕是也要连带着受训斥。
她有心想向素玥讨个情面,又唯恐更落下话儿,素玥毕竟是舅母跟前的人,跟着她时日不长,何况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外家小姐。只见素玥却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替她轻轻梳理了那一头如墨染的及腰长发,又挽一个时下朝安城的小姐们都争相喜欢的垂云髻来,那发髻分作两股,斜斜里如蓬云般并卧于一侧,余下的自然垂于肩上,煞是好看。因还在外祖父的祭期,不便过多装饰,因此,只取两支细细的白玉簪子固于髻脚,又别了一朵小小的白绸花在另一端。额前原先覆盖朱砂的一排碎发,自回府后,端以齐齐整整的梳于脑后,露出白瓷般如满月的额头,眉心一点朱砂,越发红的娇艳欲滴。
“以宸小姐瞧瞧,这发式,可还喜欢?”
苏以宸转过身去,握住她的手,“有劳素玥姐姐了,姐姐这般的巧手,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以宸不懂事,今后在府上,还得多依仗姐姐指点。”
“二小姐折煞素玥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做什么都是分内。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指唤。夫人打发我来之前就特地交代过了的,往后您就是奴婢的主子,
我只管听从您的命令,万是不敢不敬不从的。”素玥如是说,言辞恳切却不卑不亢,不愧是从舅母房里出来的。以宸且不再多言,只希望她真如其所说的忠心,不在舅母面前说她一个无状才好。
去到舅母房中问安的时候,房中无人,以宸思量刚过来的路上经过长廊,徐风阵阵,倒是凉爽,就领了秀娘和素玥往后花园子里凉亭去。果不其然,李氏正在亭内喝茶逗鸟取乐呢,丫鬟钰儿和秋雁在一旁掌扇伺候,也不知说了什么趣事,惹得她呵呵的笑个不停。
苏以宸走上前去向李氏道安,“舅母好生会享受,寻了这么个凉快地方,宸儿可要黏上您了。”
李氏仍自呵呵直笑:“正寻思着让人过去叫你呢,可巧你就自己寻过来了,快快坐下,秋雁,你去请小姐,顺便去厨房,把银耳羹盛上来吧。”
秋雁刚下去一会,如霜没到,倒见沈宁轩领着个陌生的翩翩少年也来了园子。宁轩面色酡红,似是喝了酒,脚步有些虚浮。李氏赶紧差人上前去扶他在亭子里坐下,亲自拿了丝帕给他拭汗,却冲那陌生少年嗔怪道:“进宫当差没几天,怎刚一休息就喝了这么多酒,长佑你也不挡着他一点,由着他胡来呢?”
陌生少年冲李氏做揖:“叔母教训的是。诸友与宁轩许久未见,又贺他荣升,故此高兴多饮了几杯,还望叔母切勿责怪宁轩。”
宁轩这会酒意未消,一抬眼瞅见苏以宸在旁边,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指着她就冲那少年嘻嘻笑道:“佑,这就是我以宸妹妹,我没吹牛吧,莫说比这朝安城里的小姐千金,就是你家里进宫当娘娘的那位姐姐,也是不落群芳的吧。”
“轩儿,休得满口胡言!”李氏闻言大惊,急忙喝住沈宁轩,让钰儿去通知厨房做醒酒汤过来,又向那陌生少年解释道:“长佑,轩儿喝多了瞎话,你就当没听见。华妃娘娘瑰姿尊贵,得沐皇恩,哪里是凡家女子能望其项背的。”
少年微微一笑,谦谦有礼的答道:“叔母见外了,我姐姐雍容华贵,但如霜妹妹貌婉心娴,以宸妹妹的确仙姿玉色,都是集天地灵秀、日月光华的女子,倒是令我等浊眉自惭形秽了。”
少年这番话说得极为周全,李氏轻笑:“长佑你是京都才子,满腹经纶,却这等谦卑恭逊,段大人好生教养,今后谁家女儿嫁与你,那是福气。该让我家轩儿跟你好好学学,收敛收敛他那股轻狂劲。”
段长佑刚待回答,沈如霜款款而至,樱草色的绣花绉纱流仙裙,细腰上用银丝纱带绑了个随意而精巧的蝴蝶结,手中轻捏着一方月白的丝绢,纤细的手腕挂着一只通透油润的碧玉镯子。似是听到了刚才李氏所说的话,她的脸上竟透出一丝娇羞的绯红来。那段长佑见了她,立时也不似刚才那般的怡然洒脱来,隐约还带着片刻的恍然失神,复又微正了颜色,笑着向她问好。
沈如霜却不答他话,只是柔柔的回了一礼,抿着嘴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含羞带笑。秋雁已领着厨子把银耳羹端上了来,分盛给在场的众人食用,一时间静寂,唯有清风萦人,似带着一丝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