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棺木停当后,女眷下马车,移步献台下方,与男眷们低头分别跪于两侧,中间留一半丈宽通道。跪候了约大半个时辰,即有大小太监鱼贯而入,抬上许多牛羊等祭拜物品,等摆放妥当后,方见一明黄色身影浩浩荡荡的带领着一众人等缓缓行入,依仗威严煊赫,想是宣帝无异。早已有那一旁候着的小太监递上香去,待宣帝立拜后,接过去插入铜鼎内。然后又有小太监持祭文,朗朗读于台上,无非就是些赞美外祖父抵御外敌、骁勇善战、忠君爱国之说。诵读完毕后,又焚烧于鼎内。宣帝祭奠后,随行的文武百官少不了得哀嚎泣诉一番,以示对国失栋梁的哀痛以及对宣帝的忠心拥随。如此又跪候了许久,日头渐往西斜,晒得人头眼昏花,更兼一早上顾着出殡未曾好好用膳,苏以宸只觉是饥渴酷热,膝软难捱。悄悄瞥了一眼身侧的沈如霜,原本粉白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淌着汗,眉眼颦蹙,莫不是如此。好不容易等宣帝哀悼结束,又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去,定国府家眷方可逐一上前去行了跪祀之礼。
几日后,前来为沈老将军送丧的亲朋陆续离去,宫中又下来谕旨,仁义定国侯世代承袭,沈从云袭侯后可留守京城,沈宁轩也不必再返边疆,晋升为宫廷侍卫长,替祖父守丧满七七四十九日后,即可进宫上任。
李氏自然是喜不胜收,家翁虽然故去,但皇上给沈氏一族的荣耀,似乎是有增无减,加之夫君与爱子留任京城,一家人不用再忍受分离之苦,无论从哪点来看,对定国府都是有益无害。
定国侯府因为沈从云的留驻,比以往热闹了不少,府中终日有访客,或是来哀悼沈老将军的,或是来找沈从云议事或者拜会的,或是来找李氏喝茶邀约的,连带着如霜和以宸,也偶尔能收到些闺阁聚会的帖子。舅父舅母从不曾隐瞒以宸的存在,甚至鼓励她等丧期结束后,可以尝试着跟随如霜,多去参加些京城小姐们的活动。苏以宸浅浅一笑,京城的小姐们若是知道她曾生活于青楼,会不会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呢?却不知暮雪巧慧姐妹现在如何,舅父应承的替她们赎身之事,是否有安排妥当?舅父回京后一直都忙着处理外祖父的丧事,也不曾有机会向他询问此事。
这日终等得外祖父丧期结束,尽管还要继续为外祖父守孝一年,但府中的日常事宜,已恢复与往日无异。苏以宸心中一直牵挂着暮雪巧慧姐妹,等得舅父在书房与管事沈叔议完事,有片刻的空闲,赶紧敲了门进去,询问他之前应允搭救暮雪的事情。
舅父剑眉微拧,耐心的听她把话说完:“宸儿,舅父答应了你的事情,就会做到。你既然回到了定国府,选择做沈家的二小姐,就不能再怀念以前的人和事,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舅父希望你都通通忘掉。你要牢牢记住,你只有两个身份,以前的苏府四小姐,现在的定国府二小姐。”
沈从云一动不动的盯着以宸,言语里透着不容她争辩抗议的严厉。苏以宸默然不语,她也想出生就是苏府让人疼爱的四小姐,定国府受人尊仰的二小姐,可是,自己有过选择的余地吗?青楼的3年的确带给她抹不去的污垢,但也抹不去曾有的温暖和真情。她一走了之,走之前甚至没来得及和暮雪巧慧姐妹道别,以舅父的态度,肯定不可能将自己的消息告知她们,或许如他所言,自己与她们今生,都不复相见,可她怎能因此而对她们不问不闻,将往日的恩情当成陌路?
舅父或许觉察到了刚才的语气太过严厉,轻咳一声,顿了顿,又对她说道:“宸儿,你不要怪舅父心狠,舅父也是为了你打算,你在渭州的经历,愈少人知道对你愈好,否则,你将来要是过得有何不好,舅父怎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
以宸明白他言下所指,在这京城富贵之地,越是侯门大院,就越是讲究出身门第,舅父是担心将来想给她指一门亲事的时候,怕她曾经青楼雏儿的身份遭人话柄嫌弃。但他可知,世间的男子,若都像她那薄情寡义的爹和梨香苑里迷醉烟花的欢客,她宁愿孓然一身。
“舅父,我知道是宸儿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宸儿历劫三载,全赖暮雪姐姐和巧慧姐妹扶持相护,舍己而救我于危难。若不是她们,想必宸儿现在也已无颜面回来见各位列祖列宗了。她们对宸儿的大恩大德,宸儿此生都不敢相忘,只希望能尽量的去偿还这份以命相护的恩情。宸儿知道舅父替她们赎身出来,已经是对宸儿最大的疼爱,可是,宸儿以后有舅父依靠,但她们……还望舅父怜悯,予以照顾。”
沈从云赶紧扶起她,“傻孩子,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你和你娘当年的性子,一样的单纯倔强。舅父是担心你重蹈你娘的覆辙,错信他人却终被人所害啊。”
提到娘亲,苏以宸心底不由又微微一痛,那个当年置娘亲于危难的男人,究竟是谁?娘亲拼死维护,到底也没肯透露任何有关他的消息,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未曾知晓半点。他当年既然与娘亲做下此事,难道就一点都不知晓自己的存在?
舅父看到她眼圈微红,想必是刺痛了心事,当下又对她温语:“舅父也明白你与那3人情谊非常,自是不忍弃她们于不顾。所以你放心,舅父肯定会安排好她们的去处不让你欠这一份情。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府里生活,你外祖父虽然去了,但还有舅父在,你也不要太伤心难过了。这段时间里里外外的事情多,没好好照顾你,你住得可还习惯,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舅父看你好像是清减了些。”
此话说得苏以宸甚是惭愧,对于外祖父的仙逝,她诚然有些难过,但毕竟相逢短暂,还未觉有难割难舍的伤痛。只是入府这些时日,观主仆上下,无不是恭礼谦和,唯恐自己疏漏了叫人耻笑去,失了娘亲的颜面,因此一言一行,无不谨小慎微。晚间卧于娘亲闺阁时曾经居住过的屋子,又时常忆及娘亲之所托非人和她的未解身世,孰能入眠?竟不觉消瘦了去,在旁人看来,皆以为她哀思所致,却落了个至孝至淳的美名,自是不好辩解的,只露得一丝苦笑。
“舅父言重,宸儿惶恐,您和舅母对我关爱,轩哥哥和如霜姐姐也待我极好,宸儿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能有什么委屈呢?”苏以宸微微向前倾身,对舅父行了个谢礼。
舅父又赶紧上前来扶起她:“都是家人,照顾你是应该的,以后不许对舅父行这些虚礼。”
舅母让沈秀过来西院继续服侍以宸,尽管她已经渐渐适应了在定国府的生活,素玥又聪敏乖觉,时常提点,倒也尽心尽力,但沈秀的回来,依然让她内心安定了不少,毕竟她从小看顾着自己长大,又与她一同患难,这一份亲厚,不是旁人可以比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