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住好奇心,我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对方选手迈着柱子般粗重的腿走了过来,它鼻子上串着的银色鼻环还隐隐闪着光泽。瞧那呆萌的眼神,那结实的小短腿。分分钟完爆阿树啊。随着它的慢慢靠近,我的心头也在渐渐沦陷。
小太监恭敬地递上缰绳,太子娴熟地将其挽在手上。
“爱妃,这是番邦进贡的犀牛。”
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我的泪在眼眶中打转,可太子却无比热情地给我介绍了起来。
而未经世事的阿树在看到这样的奇形种后显得格外兴奋,它两只前蹄在地上不住地刨着,作战前冲刺状。
“别去,你去只有送死的份。”我拼了命地把它往后拽,可执拗的阿树并不理会我的意见。正当我与它僵持不下之时,忽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袭了过来,一直挣扎狂吼的阿树安静了下来。我定睛一瞧,只见太子的中指和食指正插在阿树鼻孔里,卑鄙,太卑鄙了,他抠着猪鼻无疑占据了有利地形。这是个强大的支点,而且,阿树患有严重的鼻息肉,绝对的易守难攻,他一定是要强行拉阿树上场。不行,身为主人,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树去送死。
“爱妃切勿再磨蹭了,我的莲瑾要等不及了。”
莲、莲瑾?莫非……天啊,太子竟把犀牛取名莲瑾!侮辱,天大的侮辱。随着他力道一点点加大,阿树的后腿已经挪动起来。眼看阿树在一点点离我远去,最后关头,我化悲痛为力量果断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它的尾巴。
我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偏偏阿树仍旧在渐渐远去,不行,看着我的双手在尾巴上一点点下滑,我终于按捺不住了。
“别逼我。”我的话语里透着无限阴狠。
可面对如此可怕的我,太子却只是笑,但那挑衅的眸光却分明在宣泄:逼你又怎样?
眼看着手已经下滑到尾巴稍,不行,我必须尽快找个支点。
“呀。”我对着天空长啸一声,伸出一阳指,汇聚全身精力,向阿树的尾巴下面戳去……
“过来!”此刻我优哉地躺在软榻上,冲门边的菜苗勾了勾手指。菜苗平时散漫惯了,遇事总一副波澜不惊的状态,可这一次,她却装得谨小慎微,我话音落下半晌,她才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哎呀,磨蹭什么呢!”待她走到近前,我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却不想,在我看来这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把她惊的浑身震颤。
“怎么啦?”我终于抑制不住好奇,从榻上坐起身来。
“小姐,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受了我的质问,她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但说无妨!”我的做派依旧干脆豪迈。
得到了我的允诺,她紧张地吞咽了口口水,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实情。
“小姐,自从那日目睹了您挺身救阿树的场景,现在,我每每看到您勾手指总有种想死的冲动。”
话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我原本松弛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过分,太过分了,我双眼直视着面前的菜苗,我好歹也是东宫太子妃啊,她竟然丝毫不顾及我的颜面。我现在非常生气,不过我刚刚好像答应她什么了,可是到底答应什么了呢?哎呀,想不起来。
“菜苗!”我拍案而起,先前的允诺已经喂狗。而随着这声暴喝,菜苗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我面前。
进宫这几日,她还没给我行过如此大礼呢,一通暗爽之下。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呵呵呵呵!”伴随着这声动听的笑,我往前走了一步,装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向她伸出了手。
她对着我的手研究许久,我大概又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意料之中的,她没有被我温柔的表象所蛊惑,而是闭上眼睛,双手死死地绞着衣角,英勇无畏地驳道:“娘娘此举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卑微,自己起身就好,不劳娘娘大驾!”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做刁难。
“行吧。”我讪讪地缩回了手,重新坐到了榻上。
菜苗缓缓起身,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旁,我想起今日又是归家之日,便吩咐她退下准备去了。
坐在软榻上,我竖起自己的食指出神打量起来。不就是摸了下阿树的羞羞嘛,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明明已经用肥皂洗了一遍又一遍了,中途虽然肥皂太滑,我仍旧锲而不舍,掉了捡,捡了掉,掉了再捡,哎呀,不想了,凡人根本无法理解我的英明神武。
我强制性地掐掉了脑中的遐想,心头也越发疑惑起来,到底是菜苗太大惊小怪还是我太没心没肺了呢,那日的场景当真会让她留下这么大的阴影吗?我眉头渐渐锁起,回想起了当日的场景……
当时,我汇聚全身力气,向阿树的羞羞处袭去。那刹那,我明显感觉到阿树身体僵滞了一秒。它一定是被如此强硬的举动震慑住了,我暗忖,如果我处于太子的位置,一定可以看到它囧红的脸颊。
那一刻,我无疑和太子站在了同一起跑线。我们分别占据了阿树身上两个最牢固的支点。这一刻,我们四目交接,就这样僵持住了。
而在一旁受了冷落的犀牛莲瑾,不甘地从鼻孔里冲我嗤了口气,好在我凭借钢铁般的意志成功地稳住了战局。
太子选择按兵不动,就一定是想让我先行动,可我知道,率先行动虽然容易获得先机,却也容易暴露缺陷,太子那微眯的眼眸中仿佛蕴藏着无限的阴谋。依照他的强大程度,一旦我有所行动,他一定可以在瞬间就洞察我的致命缺陷,不行,绝不能率先出手。
他不行动,我也不动,于是,我们俩就这样继续僵持。
裁判兴许是受不了我们这样的磨蹭,终于走上前来,友好地提醒我们开战。可在对我们做出建议之后,瞥到双方的上场队员,他顿时目瞪口呆。
“殿下,娘娘,我们要斗的是蛐蛐,麻烦也稍微尊重一下我们的主题好吗?”既想秉公执法,又想保住性命,小太监已经欲哭无泪了。
“阿和,你难道看不出它就是只蛐蛐吗?”小太监刚诉完苦,太子满带冷漠的威胁话音就飘了过去。
浑蛋,说胡话也敢这么明目张胆!
“哟,还真是奴才眼拙,仔细一看,这还真是只蛐蛐。”
真心够了,睁眼说瞎话也得有个度吧!
这个回答应该很合太子的意,然而对于这般刻意地讨好,他依旧表现平静,脸上并未显露出过分的欣喜。
“那烦请殿下报一下这位选手的名字!”
“莲瑾犀牛蛐蛐。”太子几乎没做思索,脱口而出。丝毫不费脑力啊,就这么将这三个名字硬凑到了一起,根本没有考虑过当事人的感受啊。
不过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欣喜,我还一直以为太子道行高远,一开口必定赢得我体无完肤,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正在我暗自得意之时,小太监把问题又抛向了我:“那敢问娘娘您的选手叫?”
“哦。”我优雅一笑,温和答道,“阿树乳猪蛐蛐。”
要说犀牛小太监没听过也就罢了,可阿树这么明显的体貌特征,只需瞅一眼,便可知其与蛐蛐无关。别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两眼全闭上,心里也过意不去。
“娘娘,其实乳猪才是它的真实属性吧!”
小太监最终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满带讽刺意味地看向了我。我强装镇定,冲他露出了一脸微笑,可我的内心却早已被怒气填满。
“我爹是丞相!”这几个字分明已经到了我的嗓子眼,可我却紧抿着嘴唇,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希望小太监能意会我眼中的威胁,可这对他而言显然太过复杂。
“太子妃的上场选手不属于蛐蛐一类,判定其单方面违规,本局比赛太子殿下获胜。”
什么情况,我准备了这么久,没想到这还没开始呢,就已经结束了?!我看向了李彦琛,只见他嘴角微勾,这样的结局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潜规则!我刚想拿出我那父亲的身份申辩,可我转念一想,我爹牛,他爹更牛,如此一来,我那以暴制暴的想法只好作罢。
正当我申诉无门之时,小太监忽然将太子的手从阿树鼻子里抽了出来。而后,他走到我身边,满脸鄙夷地将我的手也抽了出来。
再而后,他带着阿树下了场。
我对着阿树远去的背影研究好久,忽然意识到这是件好事。
比赛之前,我们并未对输赢下任何的赌注,这也就意味着即便太子赢了,他也不能从我身上获得任何好处,而我虽然输了,也不会因此损失什么。而且,也正因为我的不战而败,阿树才可以在强大的对手面前毫发无伤。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吧?得意之余,我向太子投去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太子,你傻了吧?
我已是司马昭之心,奈何他只是平和应对,并未像我想的那般勃然大怒。
也许是侥幸心理作祟,想到此处,我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娘娘!”我正在兴头上,耳边忽然传来了这声呼唤。
我连忙拍了拍松动的脸颊,装得一本正经:“何事?”
“菜苗姑娘说车马已经备妥,问您何时出发?”
“现在就可以啊!”我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哎!”夏洁忙不迭地挡在了我面前。我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她面露难色,道出了隐忧,“娘娘归心似箭,奴婢可以理解。皇后娘娘此前也曾特批给您绝对的自由,可她也声明,这得在征得殿下同意的前提之下,娘娘这样贸然行动,不好吧?”
我将她的话细细思索一番,觉得也在理。李彦琛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东宫之主,我这般无视他的威严实在不合适。
“行,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哎!”夏洁兴奋地应了一声,连忙退到身后搀扶着我。
这几日皇上染上了风寒,朝政之事全由太子代为打理,他平日就宿在办公的勤政殿里,很少踏及东宫,因此,这番请示,我必须亲自走一趟。
出了凤栖宫,刚步上长廊,鼻间忽然传来一阵馥郁,这种香气分明是从后方传来的,我好奇地转过身,细嗅一番顿觉神清气爽,在我的视线中,它的源头并不可溯,这种苦涩中带着清冽的气息,仿佛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
“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菊香?”我终于难忍疑惑,轻声问出了口。
“哼,不过是个侍妾,非要搞得满个皇城里都是她的怨气。”
还不等我继续发问,夏洁已耐不住满腹牢骚,低声抱怨了起来。
“搞这些花招,生怕人家不知道这宫里有她顾昭媛这号人物。”
顾昭媛,难不成是那个太子唤作嫣然的女子?我似乎隐隐有了印象,那日在迎新宴上,我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只知她性格温吞,言语不多,由于那日皇后的盛怒,我并未有机会细看她的模样。不过既然能让太子挺身袒护,必定是他心尖上的人,皇城之内,菲林无数,能得太子盛宠,容貌自不必说。
“一味想倚仗太子爷的宠爱威风,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夏洁语气中的怨气有些反常,可我的心思还是放在了顾昭媛身上。
“既然是太子的人为何不住在太子府呢?”
“娘娘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顾昭媛是皇上看上的人,现在又指给了太子,自然不招人待见,可若将她驱逐出宫,又是违抗圣旨,皇后娘娘就索性让她住到宫里最偏远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嗨,这种小事,你计较个什么劲啊。”我心头虽略微起了些波澜,可我觉得夏洁完全没有介怀的必要。我故作轻松地安慰了一句,可丝毫没有减弱她的怨气。
“真拿自己当棵白菜,她以为自己谁啊,西施貂蝉,还想一人侍二主,奴婢就见不得她得意!”
我没有应声,只是极目望向香气的源头,只见长廊尽处云霞满天,圣光泽被。
抵达勤政殿时,夏洁还未来得及上前交涉,执勤的太监就匆匆迎了上来。
“哟,娘娘,您怎么来了?”
“娘娘找太子爷有要紧的事,烦请公公代为通传一声。”不等我开口,夏洁已经自袖口掏出了些散碎银两,默默揣到了太监怀中。
“姑姑不必客气,进宫之前,干爹已经交代过了,对太子妃娘娘奴才定会留心伺候。”
小太监虽然躬着身子,但无意间的抬头一瞥,我还是看到了他宽大帽檐下那溜黑的眼珠,他的年纪虽不大,全身上下却透着股机灵劲儿。
只是,他口中的干爹却始终令我惶惑。我苦思冥想了许久,在脑中始终搜寻不到这号人物。
可是听闻我有干爹庇护,夏洁却表现地格外兴奋。“那就有劳公公费心了。”她眉目含笑,冲小太监柔声谢道。
“殿下之前召见了赵将军,现在还在里面议事呢,奴才先进去通传一声!”小太监说着后退几步,转身步入了殿中。
我与夏洁在外苦等许久,依旧不见小太监的身影。
“怎么进去这会儿工夫了,还不见出来啊?”生怕耽搁了回家的时辰,我的情绪渐渐变得焦躁。
夏洁也伸出头不断地往里面探望:“娘娘别急,兴许是殿前有事,耽搁了。”
砰!
夏洁话音刚落,殿内忽然传来一阵碎裂之声。
我本能地颤了一下,忙不迭低下了头。也许是距离太近,那声声音我听得格外真切。可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我并未听到那暴怒的话语。
我真后悔差那个小太监前去通报,这摆明了是撞到枪口上了。偏偏这时,先前进去的小太监却领着挨了训斥的赵将军走了出来。
“娘娘,殿下宣您进去。”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神色慌张地冲我回道。
完了,此去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眼下大殿的门槛对我而言,比鬼门关还要恐怖。可如果我拒不进殿,就得落得个抗旨不尊,忤逆犯上的罪名。
最终,在夏洁与小太监的注视之下,碍于颜面问题,我还是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脚。
我的脚步放得格外轻盈,生怕在空旷的殿中留下任何声响。
途径碎杯之地,我特地多看了一眼,只见青瓷杯身已尽碎,只有半截杯底尚余面目。细碎的瓷碴隐入深红的地毯中,唯有那隐隐的光泽还昭示着它的存在。如此惨状,足见太子的力道之大。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的下场会比这只茶杯更为惨烈。
也许是殿里太过安静,以至于我把那声关门声听得格外真切。
我强忍着镇静并未回眸,只是在门合上的瞬间,我忽然感到一阵强大的气息钻入鼻腔。也许是空间太过窒闷,这种气息比在长廊之上强烈了数倍。
我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有了种强烈的预感。
由于皇城东西夹道的独特格局,风向都是自南向北,再加上两旁的密集建筑,风力多半长驱直入,沿途很少有减损。顾昭媛栖身在最南方,而勤政殿位于最北,自南方引出香气,最终都会汇聚到勤政殿之内,难不成她就是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我从未觉得自己的思想有朝一日会这般通透,可对于这一判断我却确信无疑。
如此痴男怨女,若不是中间多了我这重阻拦,他们大可光明正大地——
走到近前站定,我微微抬眸打量起了太子,他英挺的面庞依旧冷峻,这种冷峻与生俱来,无关心情,我甚至无法将他与之前那个摔杯之人联系起来,他手执奏折,凝神细阅着。可我知道,他这般平静完全是装出来的。面对爱妾如此哀怨的控诉,他怎可无动于衷呢?除非他真的像世人传的那样身患隐疾,不能人伦,或是他每天只靠气息幻想长廊尽处的摇曳生姿,来达到发泄的目的。
“来了?”我分明未见他抬眸,可这声问候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也正是这声问候提醒我,我的灾难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