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莺想着扭头看了看小五的侧脸,顿时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闻莺在山洞里睡得极不安稳,墙壁上凸出来的石头让她腰酸背疼,所以刚一感受到太阳光便醒了过来。
小五早就醒了,听到闻莺这边有动静,把山洞里的火一灭,说:“走吧。”
“走去哪儿?”闻莺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回县衙。”
“对哦。”闻莺这才想起昨天坠崖的事情,拍拍屁股站起来,“温大人怕是要担心死了。”
深山下面是长得乱糟糟的树枝,饶是有小五在前面开路,闻莺还是被挂了几下,捧着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还没嫁人,可千万不能破相啊,本来就没柳闻月长得好看,万一脸再被刮花了,会被柳闻月嘲笑一辈子的!就算柳闻月表面上不笑,心里也会笑话她的!最讨厌柳闻月了!
闻莺一想起柳闻月就满肚子气,顺脚大力踢了一下脚边的一棵树。小五听到声响,回过头:“怎么了?”
“没事,想起来柳……想起来我大哥了。”
大哥你就好人做到底,背黑锅背到底吧……
小五回过头继续走,停了停又对她说:“回家吧。”
“啊?”
小五对她说教:“不能因为你大哥娶了你的心上人就赌气离家出走,你家里人会担心的。再者说,感情是要两情相悦的。”
闻莺走到小五身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谁不是两情相悦?”
小五小心地拨着眼前的树枝,边走边说:“你大哥娶了你喜欢的人,你或许会接受不了,但也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你换个角度想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闻莺怒了:“你说我是单相思?”
小五挑挑眉毛,一副“难道不是吗”的样子。
闻莺更怒了:“要不是那个人说要我等着……要我娶他,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我单相思?我怎么可能会单相思!”
小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闻莺深入讨论,闭上嘴巴继续往前走,闻莺愤愤地跟在他背后,狠狠瞪着小五的背影。
两人在丛林里走了一会儿,闻莺实在是走不动了,口干舌燥地赖在一块石头上,小五看了看日头,轻描淡写地对抱着石头不撒手的闻莺说:“今日若是找不到出山的路,便只能露宿在这里了。”
闻莺望了望这深山老林,麻溜地站起来:“那我们快走吧。”
没再走多远,闻莺听到附近似乎有脚步声,小五显然也听到了,抬了抬手示意闻莺停下步子,脚步声愈加清晰了,连带着也传来了说话声。
“大哥,你说咱们师爷和李兄弟还能活着吗?”
是自己人!闻莺满心兴奋,捶了捶酸疼的腿,正想开口呼喊,又听得另一个声音回答。
“我看悬。这么高的山崖,你掉下来试试。不过咱们师爷神通广大,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吧?反正这找了半天了也没找着尸体,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师爷要是死了,他也死给我们看。”
“大人和师爷真是伉俪情深。”
闻莺听得噗嗤一笑,坏笑着看小五,然后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我们在这里!”
闻莺和小五跟着衙役很快就找到了出山的路,但山路崎岖难走,一队人赶了半天才在日落之前回到县衙。
温良远正在大堂里发脾气:“去找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小五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们全给他陪葬!”
一个衙役顺毛般地递上一杯茶:“大人,师爷吉人自有天相,你要往好处想啊。”
温良远有些颓丧地一把坐在椅子上,拿手掌遮住脸:“小五是我的恩人,他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完,他来这里是躲清闲的,可偏偏青山县三天两头出事……”
温良远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了哭腔,小五立在门口,身形僵了那么一下。闻莺站在他身旁,听得也是心里极度感慨。
身后的衙役本意没想通报,是想看热闹。如今见温良远一哭,忙不迭地在门外喊:“大人,师爷回来了!”
温良远抬起头,看见门外立着的小五,婆娑着双眼愣住了片刻后,冲过来抱住了他,哭哭啼啼地说:“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跳,你以为那是咱家屋顶啊!”
小五抬起一只手,象征性地拍了拍温良远:“不会死在你这里的。”
温良远从小五怀里跳起来:“哪里都不准死!”然后绕着小五左右看了看,“没伤着哪儿吧?”
温良远绕着小五走,这才看到闻莺,抱歉地对闻莺说:“小四,你也还好吧?”
闻莺抿抿嘴唇笑了一下,垂垂眼说:“我没事,大人,我先回去休息了。”
闻莺说完转过身,抬起眼看了看要黑不黑的天幕,走了出去。
小五告别了温良远,跟上闻莺走出来,一路上察觉到了闻莺的低落,问:“怎么了?”
闻莺摇摇头:“突然有点想家。刚刚温大人抱住你,我觉得特别感动,特别羡慕你,有一个人为你的生死那么担心,因为你出事而感到伤心,多好啊。”
小五犹豫了一下,拍了一下闻莺的肩膀:“坠崖之事你家里人知道了定然也会担心,所以……回家去吧。”
闻莺踢着路上的石子,又轻轻摇了下头,不再吭声。
夕阳打在前面的路上,小路被映得红彤彤的,小五走在她身边,步子很轻。闻莺突然停下,抓了下小五的袖子,抬眼看他:“谢谢你,认识你很开心。我大哥告诉我,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感情会更深。那……我们经历过生死,算是朋友了吧?”
“嗯。”小五点了点头。
闻莺眯着眼睛笑笑,小五的眼睛也弯下来,嘴角上扬了一些。
那天,有很绚烂的晚霞,映得天边像烧了起来。小路周围是没有修剪过的万年青,闻莺站在同样被染红的小路上,看着对面这个难得微笑的人,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抱上去的冲动。
回到住处,闻莺一挨床就睡着了,第二日直到日晒三竿才起来,刚走出门伸了个懒腰,就有小厮来通报,说是大人今日在正厅设宴,庆祝小五和她死里逃生,请她过去。
席间除了温良远和小五,还有三个体型彪悍的衙役,一个是孔大,另外两个她不认识,但看着很凶就对了。
闻莺入了席,温良远率先举起酒杯敬了她一杯酒:“小四,我温良远要先向你道谢,寿宴那天,你误打误撞救了温某一条命,又帮我们捉到了凶手,前日还因为凶手险些丧命,若不是温某强留你在县衙,你也不会有性命之灾。但温某并无恶意,只是看你孤身一人在外讨生计,不免心有戚戚。如今凶手已捉拿归案,今日敬了小四你这杯酒,去留随你。温某先干为敬。”
闻莺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被那烈酒辣得直吸冷气。她缓了缓才回温良远:“温大人别这么说,能认识你们大家也是我柳……我李四的福气。”
温良远难得破费,从天香楼叫了一桌子菜,闻莺敞开了胃口吃得十分欢畅。
席间,孔大问她:“李兄弟,你当真要走啊?”
闻莺嚼着肉,含含糊糊地点点头,孔大接着问:“李兄弟离了县衙要去哪里?还在青山县不?”
“还没想好,就想四处走走看看,散散心。”
挨着孔大坐的一个衙役插话:“哎呦,李兄弟你自己一个人怕是有些危险啊。你看你这副身板,出门在外没个伴儿,怕会受欺负。还是留在县衙吧,虽然月钱不多,但也饿不着肚子。”
闻莺不认识他,只好问孔大:“孔大哥,这位兄台是……”
不等孔大回答,那个衙役先一步说:“我叫孙二。”然后又指了指旁边一位默不作声吃肉的衙役说,“他叫张三。我们兄弟三个以前是在青山县做屠户的,现在专职保护大人。”
闻莺默默地掰了掰手指,孔大、孙二、张三……她又随口胡诌说自己叫李四,闻莺额前刷过三道黑线,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温良远对她的名字那么感兴趣,为什么小五问她,是不是真的叫李四。
闻莺向孙二和张三打过招呼,撞撞坐在自己身边的小五:“喂,你大名叫什么?”
小五正低头噙了一口酒,木着脸说:“王五。”
闻莺一口菜喷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叫王四?”反正是个假名字……
小五很镇定,放下酒杯,自然地说:“名字有如身体发肤,同样受之父母,是不能随便改的。”
闻莺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大哥,你强!
一顿饭下来,温良远自顾自抱着酒杯把自己灌醉了,孔大、孙二和张三架着温良远把他送回了房。
闻莺哭笑不得地看着手舞足蹈、抱着酒壶不肯撒手、一路引吭高歌的温良远,对小五说:“温大人真是个好人。”
小五负手站着:“就是有些傻。”
闻莺笑,两人一路回了住处,闻莺把自己的包袱收拾好,院子又清扫了一遍,把床榻归置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也都叠好收进了柜子。
把所有的都整理好,闻莺舒了一口气,打开院落的大门,又回头望了望,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这里是个好地方,只是自己没有理由留下去。
虽然温良远抠门得要命,却是个愿意拿真心与你相对的人,如小五所言,温良远是有些傻,但能在纷乱的大千世界中恪守本心、不变初衷,当真是不容易。
闻莺又看了看隔在两个院落中间的那堵墙。
在青山县经历了一场生死,死里逃生、酣畅淋漓地睡了一大觉后,闻莺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恨爹,恨那个人,恨柳闻月了。人各有命,也许她的命,就不应该在那深宫庭院里。
关上木门,闻莺走下台阶,看着隔壁紧闭着的大门,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敲下去,刚刚转过身却听得身后大门被人打开。
闻莺回过头,小五正站在门口,看了看闻莺肩膀上背的小包袱,问:“要走?”
闻莺点点头,小五走出来:“我送一下你。”
是快要日落的时候,县衙里没瞅见几个人,闻莺和小五一路沉默地走到门口,守门的衙役问了声师爷好,直接就开了大门。
跨过门栏,闻莺笑着回过头,对小五挥了挥手,说:“后会有期。”
小五负手站在门口,一副教导她的样子,板着脸说:“出门在外,若是不回家,就一个人当心些。”
“嗯。”闻莺点点头,冲他吐吐舌头,“再见。”
闻莺说完,走下县衙大门前的石阶,迎着夕阳走在青山县的大道上,晃着自己的小布包袱蹦蹦跳跳地去买了串糖葫芦吃,心想,活着真好。
小五站在青山县衙那块牌匾下,看着前方已经跑远的背影,立了片刻返身回了县衙。
夜。
“主人,人活着回来了。”
“一群没用的废物。案子结了吗?”
“结了,成家二少爷吓傻了,已经认罪。”
“以后别找没脑子的人做生意。”男人轻笑,“关西那边再找个人接生意,青山县那边继续盯着,找个机会,别留痕迹,给老子把人除了。”
“是。”侍卫应着,“主人,新去衙门那个小子,要不要查一下?”
“不用麻烦,如果碍事的话,一并杀了。”男人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卷二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