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衙役跑过来通报:“大人,不好了!属下刚才去厨房问有谁碰过寿酒,大家说这坛酒是今早从天香楼运过来的,运来后就放在那里,没人动过。可刚刚属下去盘查的时候,厨房里的人说,送酒过来的那个小厮抱着酒坛出去后就再没回去过,属下一路查探,发现那个小厮死在了后院小路上。”
温良远终于有了点儿一县之主的样子:“走吧,去看看。”
“等一下。”小五再次开口,转过身对这院子里一堆议论纷纷的百姓说,“诸位乡亲,今日发生此事实在是抱歉,诸位去守门衙役那里禀明身份,就可自行离去。”
温良远看了看院里的百姓:“万一下毒之人就在这里面呢?”
小五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温良远,抬起步子往后院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指了指还跪在地上冲他扔眼刀子的闻莺:“带着他。”
闻莺被押到后院,冲温良远嚷了一路的“冤枉”,温良远只是挠着头讪笑:“小兄弟再忍忍,等本官查明真相,定还小兄弟一个清白。”
无端就被当成了嫌疑犯,好心没好报。闻莺现在觉得十只烧鸡都不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闻莺心里这么想着,继续恶狠狠地瞪走在自己前面的小五,然后没好气地问身边一个衙役:“那个看起来拽得不能再拽的人是谁啊?”
衙役答:“是我们师爷。”
就是个叫小五的师爷,牛气什么啊。闻莺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走在前面的人立刻回头看了她一眼,闻莺很没有出息地被那个眼神吓得低下了头。
后院的小路上,就离她刚刚吃烧鸡的那座假山不远,那个小厮面色发黑地躺在小路旁的草丛里。
已经有仵作蹲在尸体旁检查。
仵作勘验了一会儿,起身向温良远汇报:“大人,是中毒而亡,死亡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
小五听完仵作的话,蹙着眉也在那小厮身边蹲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莺也远远地瞅着看了看,死亡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证人说抱了酒出来就未曾再回去。如此看来,应当是被后来那个男人下了毒,回厨房的路上毒发身亡了。
可是,那个男人只是与他说了几句话,便接过酒坛去了前院,按理说是没有时间再折回来下毒的。或者说,这两个人是一伙的?如果小厮也是下毒这件事的参与者,那后来的那个男人大可不必出现。闻莺想着,也跟着皱起了眉。
温良远见小五在那里看得仔细,问:“会不会是这个人下了毒之后服毒自杀了?”
小五摇摇头:“时间上不对,这人死了有一会儿了。若是送了毒酒到前院,见事情败露再服毒自杀的话,不会躺在这里。”
小五说着站起来,犀利的目光射向闻莺:“是谁下的毒?”
闻莺被看得浑身一哆嗦,仰着脖子望天空:“我怎么知道?”
“你若是不知道,那这案子就能定案了。”小五很平静地冲温良远指了指闻莺,“他下毒谋害县令不成,还杀人灭口。先关押到大牢,听候发落。”
温良远有些迟疑,看了看小五,又看了看闻莺,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巴。
闻莺一听急眼了,挣开衙役押住她的胳膊跳起来,冲着温良远喊道:“原来青山县令不过尔尔,只听信一个师爷的一面之词便要草菅人命。”
闻莺喊完,瞪向小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下毒之人?”
小五托着下巴看了看她:“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下毒之人?”
闻莺简直是要被气死了,她不过就是来凑个热闹,偷吃了两只烧鸡,顺便办了件好事,本来心里还高兴着呢,怎么好好的就被当成杀人犯了。
你才是杀人犯,你全家都是杀人犯!
闻莺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那个下毒之人从后面跑过来,一脸急色地拍了拍小厮的肩膀……
等等。
闻莺转了转眼球,看着小五本来想说话,转念气呼呼的别过头去对温良远说:“大人,我可否检查一下尸体?”
温良远让开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小兄弟请便。”
闻莺走到尸体旁边,冲还站在一旁的小五没好气地说:“起开!”
小五象征性地挪了挪步子,闻莺蹲下身去,闭了闭眼、咬咬牙把手伸向小厮的腰带,她还没见过男人的身体,虽说这是查案子,虽说眼前的人是个死人……闻莺的手在腰带上停了一会儿,还是下不去手,手缩回来,再伸过去。
小五疑惑地看她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闻莺抬起头看他,脸色红彤彤的,欲言又止地对他说:“那个……毒可能被下在左边肩膀上。”
小五盯着她打量地看了一会儿,也蹲下身去,伸手就要解小厮的衣服,闻莺攥紧拳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闻莺听得心里一阵抖,面瘫也会笑?由于无法想象面瘫笑起来什么模样,闻莺在看男人身体和看面瘫笑中权衡一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瞟了瞟身边的人,只见小五从仵作那里拿来一把剪刀,向着小厮左肩上的衣服剪了过去。
闻莺这才放心地睁开眼睛,问他:“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小五手下动作不停:“不是。”
“哦。”闻莺闷闷地应了一声,果然是自己听错了。拽得不得了的蓝衣服面瘫而且名字那么难听的臭师爷怎么可能会笑。
肩膀处被剪开,小五凑过去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针眼,周围有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
小五点点头,冲身后的衙役指了指闻莺说:“果然是这个人下的毒,收监吧。”
闻莺被吓得猛一下弹开,凑到温良远身边,哭丧着脸说:“大人,是我救的你,是我用弹弓把你的酒碗打碎的。”闻莺怕温良远不信,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弹弓,“大人,你看,这是物证,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温良远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搬出口头禅:“小五……”
小五直起身,面向闻莺:“说,是谁下的毒?”
事到如今,本来不想惹麻烦,可麻烦已经找上她了,闻莺只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那个人右半边脸上有一道疤,从眼角一直到下巴,特别可怕。”
小五的眼神还是怀疑,闻莺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绝对是真的。我就知道这么多。”而后可怜巴巴地望向温良远,“大人,救了你的事我就不邀功了,不过,你能把我放走吗?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大人。”
温良远显然做不了主,支支吾吾的,闻莺只好再次看向面瘫,可面瘫似乎还在思考她的话的真实性,闻莺心里开始急起来,走过去抓过小五的袖子火急火燎地往假山那边走。
闻莺拉着他跑到假山后面:“当时我就蹲在这儿吃烧鸡,你看,这鸡骨头就是我吐的。还有这半只鸡,你摸摸,还热乎着呢。”
闻莺说着抓起小五的手就往那半只烧鸡上凑,小五眼角抽了抽,把手抽开:“你在这儿蹲着,然后呢?”
然后闻莺把刚才她所见的,手脚并用地描述了一遍,说完生怕小五不信她,又拉着他凑到假山的那条缝上:“我就是透过这个缝看见的,你不信的话,你蹲这儿试试。”
还有像她这么倒霉的人吗!好心好意救个人马上就把自己救牢房里去了。好不容易要嫁人了,她本来那么高兴去行及笄礼,那么多繁文缛节她都忍了,可行完之后,那个人却成了自己的妹夫。
闻莺思绪一飘,越想越委屈,抱着小五的胳膊就哭了起来。
响亮的哭声让跟着过来,站在小路上的衙役们都傻了眼——师爷在假山后面到底是干啥了,人家一瘦瘦弱弱、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怎么就哭起来了。
小五面露窘色,低喝了一声:“别哭了。”
闻莺咧着嘴哭得更厉害了,抓起他的衣袖擤了把鼻涕。小五的脸瞬间黑了,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再哭就把你关牢房。”
还关牢房?都说了不是我下的毒!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把你们都毒死!闻莺继续哇哇哭,心里委屈得要命。
身边的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声越来越大,小五把她推开,咬牙切齿地继续威胁:“再哭,秋后处斩。”
“哇——”爹娘,女儿不孝啊!闻莺抓起地上剩下的半只鸡,扯下一块干净的鸡肉,边大哭着边往嘴里塞鸡肉。
衙役们站在小路上也很是纠结,这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温良远处理了尸体的事后匆匆赶过来,听见哭声揉了揉耳朵:“孙二,怎么回事?”
一个衙役站出来,无比诚恳地说:“可能是师爷把那个小兄弟给吓着了。”
嚼了会儿鸡肉,闻莺觉得没那么委屈了,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声,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问身边的人:“我能走了吗?”
小五没理她,黑着脸从闻莺手里扯出自己的衣服袖子,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衙役们一派看好戏的表情,在看到小五的黑脸后,十分熟稔地收敛了脸上的幸灾乐祸,瞬间变得正直而又正经。
温良远咳嗽了一声迎过去,闻莺也跟着出来,又求温良远:“大人,我想回家,呜呜呜。”
温良远被闻莺求得心一软,看了眼师爷的脸色,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十分斯文地问:“小兄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闻莺支吾着胡扯:“草民名叫李四,孤苦无依,今日才到青山县准备做个活计谋生。”
“李四?”不知这个名字怎么戳中了温良远,温良远十分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真巧啊,我就缺个李四!”
温良远这一巴掌下去,闻莺险些没栽倒,心里默默地想,他力气果然很大……
小五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吩咐衙役们暗地里找一个右脸上有疤的男子,不可打草惊蛇。吩咐完抬步就要走人。
温良远在他身后跳着大喊:“小五,你干吗去,我找着李四了!”
闻莺听得满头黑线。今天难道她命犯太岁,就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她招谁惹谁了。
小五头也不回,脚步顿住,沉默了一下说:“我换衣服。”
闻莺看了看他湿答答又油腻腻的衣服,心虚地低了低头。
衙役领了命也都撤了,一会儿时间小路上只剩下了温良远和她。
闻莺看着前面那人拽得不得了的背影,心里嗤了一声,然后问好脾气的温良远:“大人,他一个师爷怎么可以穿得如此奢华?”
简直太不应该了!所以快革了他的职吧!那个人长得比你高、看着比你壮、模样比你俊、连衣服都比你穿的好!快革了他的职吧!闻莺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温良远。
温良远笑着打哈哈:“因为他有钱。”
闻莺不信:“有钱还来做师爷?”
温良远继续笑:“因为他有病。”
这点闻莺很认可,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问:“大人,那我能走了吗?”
“小兄弟不是孤苦无依吗?出了县衙要去哪里?”
闻莺继续胡扯:“去谋生。”
“小兄弟救了温某一命,是温某的救命恩人,也是青山县那么多百姓的救命恩人,既然小兄弟无所依,不如在县衙先小住几日,也好让温某有机会报答小兄弟的恩情。就这么决定了,本官这就差人去给小兄弟安排房间,小兄弟稍等片刻。”
温良远说完不等闻莺拒绝,脚底抹油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
跑得真快。这是闻莺对温良远的第三个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