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活得不怎么样的人,却敢于理直气壮地聚在一起,指导别人的人生应该怎么活。失败者需要听到人生赢家的龌龊和黑幕来证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听着她们怨气满满的话语,突然间,我很想念Nancy蒋。
很多年以后,我开始理解她对我说的话,我们也在北京见了一次面。
她仍然那么优雅,那么精力充沛,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新晋画家。午饭过后,我们在酒店63层的酒廊不合时宜地喝了一杯酒。
看着已经五十多岁的Nancy蒋仍然拥有明媚眼神和开怀笑容,我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打动了,突然觉得生活从来不是被限定好的,女性的身份也不应该是一种束缚,社会身份更不能阻挠我们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实际上,当我们拒绝被定义的时候,才会赋予生活更多的可能。我或许不会选择Nancy蒋一样的三观,但是我会认同她对于生活的态度,这些态度,让她生活得很好、很快乐。
幸福,就是还有的选。这句话,我想我会记一辈子。
每次和爸妈说起这个观念的时候,当然会被说一句:“小屁孩儿懂什么,人怎么可以不结婚呢?”幸运的是,我长大以后真的赶上“反逼婚”“单身还挺酷”的时代浪潮,身边也有很多女生觉得两个人生活太麻烦了,一个人多痛快啊,想旅行就旅行,想勾搭小正太就勾搭小正太……总而言之,怎么快活怎么来呗。
夏日到来,我报名参加了瑜伽班,在里面认识了一个姐姐,她今年已经快50岁了,不过看起来像是30多岁,保养得很好。大概是我们都喜欢音乐的缘故,彼此之间消除了年龄的隔阂,成为了挺不错的朋友。
姐姐是一家外企的高管,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她为人很质朴热情,没有那些讨人厌的高高在上的劲儿。有时候瑜伽课结束以后,她会邀请我去喝咖啡,聊聊彼此的生活。她从来不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育晚辈,反而对年轻人的所思所想充满尊重和理解。
有一次,我们聊到婚姻和爱情的话题。身为一个不婚主义,也没有任何婚姻经历的她,突然说了一句:“无论结婚还是不结婚,都有可能后悔。”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挺诧异的。诧异之处并不在于这句话有多么特别,而是大部分的不婚女性都会更为推崇单身的好处,而她却没有这么做。
姐姐是我认识的女人里面,过得最逍遥自在的,她对自己生活满意度绝对是100分,快乐写在她的整张脸上。
“我以为你会觉得不结婚比较好。”
“不结婚的好处确实很多,我觉得自己比较适合过单身的日子。不过,如果只是跟着风气而做选择,最后肯定会后悔的。好多女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婚姻作为一种持久的社会制度,仍然有很多好处的。”她眯着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风景,懒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不结婚?”
“有能力独自抵御社会风险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你生重病了,一个人能掏得起钱看病;出了什么意外,能一个人扛下来。太脆弱的人,就不太适合单身。”
“经营婚姻也需要坚强啊。嫁个不好的人,还得斗婆婆、斗小三,也挺累的。”
“不一样。”她摇摇头说,“婚姻本身是可以抵御风险的。有一些人天生不能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事情,非得拉上另外一个人才觉得安全。”
“所以,不婚主义的关键是有钱?”
“是的。年轻的时候当然无所谓,人一旦过了30岁,再也经不起来回搬家、生病没钱看医生的痛苦了。毕竟,身体不如当初了。年轻时吃点儿苦挺好的,年纪大了还吃苦,就挺不好受的。”
喝完下午茶,她开车去国贸,我打了一辆车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觉得太随心所欲的生活态度,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好。人在还年轻的时候,很难会考虑未来的得失,似乎一场热烈的恋情,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能让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而年纪大了,若是不想陷入烦琐的世俗生活中,还真的是需要一些底气的。
想要一辈子都活得像少女,不想给男人洗衣服、做饭,现在开始就要往余额宝里多存点儿钱。
逃婚的小宁
小宁是朋友圈里的一个萌妹子。她的职业也很萌,是一个漫画家。尽管国内的漫画业颇为尴尬,但是她仍然能养活自己,每年来一趟出国游。
她最近干了一件非常具有戏剧性的事情,按照她的话说就是“这件事情的狗血程度堪比韩国偶像剧”——在结婚前一星期,她逃婚了。理由很简单,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婚姻生活。
男方很无辜,他是一个踏实的正常男青年,985院校毕业,在银行工作,平时勤勤恳恳,除了偶尔打打篮球以外,再无其他嗜好。其中一些热爱八卦的朋友对这次逃婚事件纷纷猜测,从“某某肯定出轨了”一直到“某某有奇怪的癖好”等重口味的推测都出来了,似乎每个人在一瞬间脑洞大开,变成了三流的言情小说家。
事情过去差不多两星期,小宁从泰国回来,约朋友吃饭,见到大家的第一句就是:“我花了二十几年的工夫,终于想明白自己是一个不适合和别人生活的人。”
小宁和我们说起,她的原生家庭非常传统,父母知道女儿没有去当公务员,去画漫画已经是莫大的“不可容忍”,如果不找个男朋友,可能连家门都就进不去。她并不排斥恋爱,也不排斥与男生相处,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的个人空间,无法长时间和一个男生待在一起。
“你们知道结婚有多恐怖吗?24小时和一个男的待在一起,你还得对他负责任!没错,你们别觉得女人结婚不用负责任!哪怕你请得起钟点工,你也得在他伤心失落的时候安慰他!”小宁残酷无情地向我们揭露婚姻的真相。她和男朋友同居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也算在其中悟出了一些心得。
“还好吧,我感觉他对你挺好的,应该在家没少做家务。话说,你难道一点儿都没有体会到恋爱和结婚的好处吗?”坐在旁边的宣怡好奇地问她。
“当然有啊,至少心情失落的时候有人陪,同样,你也要当对方的垃圾桶,要听他分享一些你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每次恋爱的开始,我都觉得好棒好棒,到处都是火花;但是无论对方多帅多好,当最开始的那种崇拜感、新鲜感消失以后,就会觉得好累,好厌倦。”小宁可能看出我们马上要吐槽她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便继续向我们解释,“我看过心理医生,他说我这种情况很正常。”
“心理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样的人适合结婚啊。”
“好像没有哎,不过我自己有一些心得——能享受婚姻的人,一定要有团队精神,其次,要有钝感力。”
“团队精神?”我插了一句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做项目。”
“结婚就是一个大项目,得做一辈子才能结束。你们想想看,两个人结婚以后,想要过得好,是不是得互相考虑?是不是得互相扶持?是不是得齐心协力?是不是不能出口伤人?对了,中途还得保持良好沟通,不然肯定得闹崩。筹备婚礼的过程我就想明白了,婚姻这个过程里啊,要考虑太多人的感受,难免要放弃一点儿自我。你们说,是不是得有团队精神的人才适合结婚?”
“但是,不结婚会不会觉得缺少什么?”
“不会啊。”小宁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啊。我觉得很多人会给予婚姻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因为他们在其他事情里也没有找到什么成就感,所以就以为恋爱结婚能让生活变得有意思。这个怎么可能呢?再有激情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剩下的就是责任和分担。”
“你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后悔吗?”宣怡脸上流露出幻想破灭后的表情。她是朋友圈中对婚姻最向往、最渴求的一个。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遇到Mr.Right,然后尽快结婚生孩子,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目前看来不会。我喜欢一个人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自由,不用应付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觉得,只要学会接受一些孤单,有富足的精神世界,有一点儿小钱,一个人生活远比两个人生活来得痛快。你不仅可以把书房搞得一团糟,还可以在做番茄炒蛋的时候放一大堆白砂糖,都没有人能管得着。”
“太可怕了。”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知道她是觉得婚姻可怕,还是指这种公然拒绝婚姻制度的做法可怕。即使是在现在的社会中,应该还有很多年轻人会觉得不结婚会导致糟糕的人生,可是,这种糟糕真的和婚姻有必然的联系吗?婚姻能把一个快速坠落的人从谷底捞起来吗?坦白说,我不知道。即使我坚信良好的家庭生活对创作、对身心都有很大的帮助,我却仍然不那么确定这个答案。
结婚未必是唯一的选择
我和姐姐,还有小宁仍然保持着挺好的关系。
在这两年时间里,她们仍然过得不错,偶尔会谈一场恋爱,却怎样都不愿意改变对婚姻的观念。她们可能会有一些孤单,但是也有了许多留给自己的时间,可以任性地做想做的事情,不用应付别人,专心讨好自己即可。
身边有几对朋友匆忙地结婚,有一些是选了不怎么爱的人,有一些是由于一时冲动;离婚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整个人弄得筋疲力尽。
其他事情我也没有想明白,但是至少我知道,人是没有办法和自己不爱或者不爱自己的人结婚的。随便嫁一个老实人,若是某一天被对方觉察到这份敷衍,这种羞辱感绝对不亚于出轨。
现在想起来,嗯,结婚未必是唯一的选择,不结婚也不会很糟糕呢。
前辈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前辈美妙绝伦的演奏。他把大提琴的音色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个人光彩四溢,台下的观众被他的天赋深深折服。演出结束后,我和朋友站在剧院旁边苦苦排队,就为了能拿到一张签名CD。这张CD里的曲目,我听过不下100次,即使到今天,我还能随口就把调子给哼出来。
世界上有一种音乐家,他们的演奏中没有“过度勤奋”留下的吃力痕迹,所有的技巧和高难度演奏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轻而易举地就被演奏出来,听起来很轻松,很舒服。前辈就是这样的音乐家,他的技巧和音乐浑然天成,没有亚洲音乐家常见的勤奋和吃力感。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大概是在音乐节上。前辈是演开幕式的大师,我是音乐节的志愿者。
至今,我仍然记得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热气直溜溜地往上冒。不知道我当时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季节应该老老实实地待着吃冰棍儿,而不是跑出来做什么音乐节志愿者,更可气的是,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朋友圈、微博之类的,辛苦就算了,还没地方可以炫耀自己的高大上。
我当时干的活儿听起来挺炫酷的,往好听说是:“嗯,你知道的,我就负责和艺术家们打打交道,帮他们沟通一些事情啊。”要是变成白话版本,大概就是:“他们排练的时候我盯着,他们喝咖啡我去买,他们要吃饭我订餐厅,他们要打车我去叫车。”就是一个全能打杂工。
前辈看我一副很机智又懂音乐的样子,他问我是否愿意负责他的事务,我当时激动而愉快地答应了。负责音乐节项目的小哥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当时我还沉浸在“激动得像条狗”的心情中,尚未读出他眼神中的深意,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前辈简直难伺候到逆天了。
他对工作人员的要求近乎苛刻。咖啡的温度必须恰到好处;复印版的谱子必须用黑色活页夹进行装订;午饭就餐必须要订位,只要等位超过1分钟,他就会焦虑大爆发。他不是那种会骂工作人员的人,只是不顺心的时候会摆出一张沉默的脸,陷入纠结的情绪出不来,像我这种很容易内疚的人,就觉得让别人那么痛苦,简直比被骂一顿还惨啊。
每个人都害怕他,恰恰是因为他从来不骂人。他穿着高级定制的衬衫和西服,露出客套的笑容,看起来礼貌优雅,但是如果你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你要么就认真补救,要么就等着他取消音乐会,赔钱喝西北风去吧。
如果说买咖啡这种事情是体力活儿,那么在前辈排练的时候负责翻谱子简直就是一项酷刑。排练的时候并非从头拉到尾,连续来几次,他有可能从任何地方开始,在任何地方结束。我必须把厚厚的一叠谱子记得滚瓜烂熟,尤其前辈特别爱使用片段练习法,比如前面还在拉着第30小节,下一段他就要练习第200小节。他不会精准地告诉我到底在第几页,而只是哼一段乐章中的片段,我就得哗啦哗啦地把那一页找出来。
自从我接下这个工作,连续一个星期没有一天能睡好,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你觉得他过得快乐吗?”我曾经问过另外一个资深的音乐节工作人员这个问题,她和国内外很多艺术家都很熟悉。
“谁知道呢?”她耸耸肩,“反正这些年,他好像也没有女伴,深居简出的,没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二
帮前辈弹钢琴伴奏的是一个男生,他是大学部钢琴专业的学生,经历了两星期惨痛的虐待后,他得了阑尾炎,不得不住院做手术。新的钢琴伴奏小纬,也是钢琴专业学生,技巧各方面都不错,人也很活泼,就是有点吊儿郎当。
第一天排练的时候,前辈在练习一个华彩片段,那个地方基本上拉了一个下午。练琴和演奏是不一样的,听前辈的演奏是一种巨大的享受;但是听前辈练琴,却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他并不是那种依靠本能去行动的艺术家,而是会细细考虑音与音之间的关系,乐句与乐句之间的处理。所以,我们花费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就听他在拉一个片段,小纬几乎弹了几百遍同样的段落。
“我觉得挺好的,差不多可以过了吧。”小纬从中午一直弹到夕阳落山,终于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立刻就听到弓和琴弦发出一声激烈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音乐厅的墙壁上,又击中我们脆弱的小心脏。舞台的聚光灯照耀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的气息,周围的气温瞬间跌入零度,尴尬与害怕凝结成冰块环绕在每个人的周围。
沉默。还是沉默。这份沉默持续了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音乐厅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音乐节副总监是一个拥有丰富艺术管理经验的大叔,他似乎也被前辈震住了,瞪着大眼睛看着舞台上的情况。每个工作人员如同被魔法定格,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我们身上。
“明天,我需要一个新的伴奏。”前辈从乐谱里抬起头,一边对着我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把弓子放到琴盒里,“今晚,你把候选人名单给我送过来。”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大概是哆哆嗦嗦地回答一句“好的”什么的,匆匆忙忙地把活儿给接下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完成这个任务,但是,我本能地知道——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答应他所有要求,若是惹恼了他,所有人都不会放过我。
三
最终,艺术副总监动用人脉,帮我拉出一份厚厚的名单。里面的钢琴伴奏都有着令人咋舌的履历。我怀疑地看着他,问了一句:“有必要找这种级别的人吗?他们得多贵啊?”他瞪了我一眼:“你要是不让他满意,下次不还得辛苦找吗?赶紧去,我给你报销出租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