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云带着笑意凑过来,缓缓伸手掠过莲华的肩头,感觉到他背部猛地绷紧,像一只戒备的猫。但非云却只是拈起他肩上的一根落发。“莲华,”他微笑着道:“你如果一直这样紧张劳心下去,很快就会变秃头了。”
莲华也笑了,拍拍非云的肩膀野走吧,我们该上路了。”
暗罗刹城,腾夔宫。
夜迦走入自己的寝室,径直绕到床的内侧,右手在雕龙床柱的龙目上一按,那双以拇指般大的夜明珠镶就的怒凸双目登时陷了下去,他将龙头向左右各转几圈,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床边那面绘满了彩色花鸟人物的墙移动开来,露出一扇暗门。
暗门是锁着的,夜迦自腕间解下一枚小小的钥匙,开了门,闪身而入。
门内是长长的斜斜向下的走道,也不知通向哪里,墙壁用带有荧光的石材筑就,不必点灯也可以借着那绿朦朦的光线来照明。夜迦走了一段路后停下了,面前是又一扇门。他在门上敲了敲,其声似金似铁,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铸。
夜迦依旧取了钥匙开门,门内居然是一间雅致的石室。
房间不大,以一架玉石屏风将床榻与书案隔成两半,打扫得极为洁净,每一样器物都放得恰到好处,看上去十分悦目。书案上,瑶琴边,一具小小青铜鼎里,香烟兀自袅袅。
一阵细微的金属声传来,自屏风后转过一个女子,青衣素服,风雾云鬟,眉目如画,虽然娇弱不胜衣,却仍有高洁傲世之色。
这不是暗罗的千苑城主又是谁?
夜迦微笑道野姐姐向来可好?”
千苑自顾在书案前坐下,轻叹道弟弟让我享这难得的清福,如何不好?”
“姐姐神仙中人,自是留在此处,远离喧嚣征战为好。做弟弟的,可舍不得姐姐为那些俗事操心。”
千苑淡淡笑道野弟弟如此为我着想,姐姐真是感动。”
夜迦笑而不言。
千苑伸手轻拂过琴弦,发出铮纵之声,半晌才道“我到了这里之后,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哦?姐姐想出来了没有?”
“夜迦,我一直知道你不是个热衷于权势的人,所以若说你是为了暗罗的王权,倒是看轻了你。”
“姐姐谬奖了。”
“我记得以前同你说过,暗罗的权位,等我与水倶留城的楼炎大婚后就会还给你,我是不会让水倶留的人插手我们族内事务的,所以,你不会为了这个原因而囚禁我。”
“请说下去。”
“所以你一定有不能让我出现在暗罗的理由,夜迦,你到底要做什么?”千苑的声音还是出现了一丝波动。
夜迦笑意不减,但眼神却是如冰一般冷漠野姐姐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千苑叹息道野既然如此……那个藏影族的女子,她还好吧?”“你知道她?”夜迦微微有些诧异。
“只见过一面而已。我原以为,少近女色的你是因为喜欢才带她回来的,而现在,她只怕已住在我的飞鸿殿里了吧?”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乱动你的东西的。”夜迦柔声道。
千苑摇了摇头野夜迦,还有几个月就是我的婚期了,你以为,水倶留城的人,会看不穿她这样的冒牌货?”
夜迦伸手在她的琴上一挑野姐姐如此聪慧,难道想不出我有很多办法来应付他们么?我现在只说是你在闭关修炼,到时候你若走火入魔,有个什么闪失……”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残忍,宛如一只抓到了老鼠的猫,慢慢俯身在她耳边道:“所以我才让你活到现在,因为,总得给人家看一具新鲜的尸体啊……”
他大笑着走了出去,在关门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姐姐千万保重身体,弟弟还会再来看你的。”
千苑惨白着脸,看那扇门訇然关闭,慢慢站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口中呻吟出声。
她扶住书案,肩头的紫貂披肩滑落,在那柔弱的双肩琵琶骨上,赫然各有一根细细的链条穿过。链条的另一头不知系在何处,但可以肯定的是,千苑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带来剧烈的痛楚。
这链条锁住了她,空有一身法力却无法挣脱,只能在这地底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等待着死亡之翼的翩然降临。
也许对千苑来说,死亡才是解脱。
“不,我不能死,”千苑用力咬着嘴唇,抗拒死亡的诱惑,那柔润的朱唇竟被咬得鲜血淋漓野我要活下去,我绝不能放弃!”
夜迦走出暗道后,墙壁滑动,很快恢复了原样,而他却忽然站定了。
寝殿中静悄悄的,一切都与他离开时没有区别,但夜迦却像是嗅到了空气中的异常味道,微微冷笑。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样,缓缓走向殿门,在开门的一刹那却突然回身,纵起出剑。
他的身形矫若惊龙,剑光却暗沉如黑夜,带着难以名说的压迫感,仿佛并不是很迅疾,却在一瞬间已笼罩了整个寝殿,大梁上即刻传来一声闷哼,一个黑影落下地来。
夜迦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人,淡淡道?青儇长老,请问你来此有何贵干?”他的剑尖上滴滴答答地淌下血来。
被称为青儇长老的人慢慢自地上站起来,他虽然位列暗罗三大长老之一,看起来却很年轻,身材高挑,眉目清俊,隐带金戈之气。他以右手捂住左肩,鲜血不住地从指缝中涌出,方才若不是见机闪得快,夜迦那一剑已穿心而过。
青儇微笑道野好剑法。”
“青儇长老征战魑越氏才归,就亲自前来探望,真是令夜迦愧不敢当。”
“城主客气了。”
“应该的。想来,青儇长老一定去飞鸿殿看望过我姐姐了?”
“青儇曾有幸与千苑城主同门习武,又得她大力襄助得以继承长老之位,这次回城,当然是要前去拜访一下,说几句话的。”
“我姐姐潜心修炼,若是慢待了青儇长老,还请不要介意。”
青儇摇了摇头野这个,并不是怠慢的问题……我见了千苑城主后,发现她言行颇多蹊跷之处,所以才大胆前来,想问一下夜迦城主,”他直视夜迦,目光垧垧:“千苑她到底怎么了?”
“我姐姐她很好,非常好,是你想太多了,而且……”夜迦声音转冷,挑眉道:“难道你不知道,腾夔宫本是禁地,任何人私自潜入,都是格杀勿论的么?”
青儇轻叹一声野属下只是存了侥幸之心,以为不会被发现而已。”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夜迦“;侥幸之心,人人皆有,夜迦城主,你说是不是?”
“你说什么?”夜迦沉下脸来。
“我什么也没说,正如,其实我在这里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但是你的态度,已经告诉了我很多。”
“好,很好!”夜迦大笑,握剑的手指一紧。
青儇早有防备,回手自背上抽出一柄亮银色的兵器,也不知他如何接驳,咔的一声轻响,立刻变成一条白龙似的丈二长枪,枪尖闪着锋锐的光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指向夜迦。
“这就是随青儇长老征战多年,杀敌无数的雪螭枪罢?果然杀气凛然,不同凡响。”夜迦赞叹道。不愧是暗罗一族最善战的青将军”,青儇的手还是那么稳定,虽然肩头的血渍在慢慢扩大。
青儇望着夜迦手中的宝剑,这把剑黑沉沉的,好像很不起眼,但此剑却是暗罗刹城的城主才有资格佩带的墨酃”,是传说中附有恶毒诅咒的剑,一旦为此剑所伤,伤口极难愈合,所以自己的左肩在已服下伤药之后还是流血不止。
“你知道自己有几分胜算么?”夜迦忽然问。
青儇笑了笑野不多,但还可以拼一下。”
“其实,我很欣赏你,青儇。”夜迦缓缓道:“青将军虽然英俊年少,却是暗罗刹城最有骨气、最刚强的好汉,这我早有耳闻。”
“城主过奖了。”
“你是个聪明人,杀了你,实在可惜。”夜迦轻叹一声:“所以,只要你立誓从此效忠于我,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青儇忽然笑了,对峙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露出笑容,就好像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般清朗夜迦城主真是看得起青儇,在下要是拒绝,那可真是不识抬举了。”他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讽刺的意味:“可惜,我还是要说——不。”
话一出口,青儇不待夜迦反应,手中长枪一挑,如蚊龙出水,带起尖锐的风声,向夜迦扫去。
这一枪蓄势已久,夜迦自是不会与他硬拼,跃后闪开。
青儇就是要争取这一刻的空隙,只见他身形已如鹰隼般掠起,向窗外直穿出去。
“哪里走!”夜迦低喝一声,墨酃剑破空而至,直刺青儇后心。
“锵”的一声金铁交击,青儇蜂腰一折,回手一枪,挡住了夜迦的攻击,胸口却一阵血气翻涌,哇的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但也借了夜迦这一剑之力,跃出窗外,几个起落,便已不见。
夜迦并没有追赶,只是望着地上那滩血,冷笑了一声好一着回马枪,但是,你以为能从我手中逃脱么?”
青儇出了腾夔宫,见身后并无追兵,便收起了雪螭枪,觉得肩上的血迹太过刺目,连忙寻了件披风裹住肩头。宫中守卫明显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依旧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青儇不敢多加停留,加快步伐走出王城大门,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快马飞驰,青儇手控缰绳,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夜迦与自己接触极少,与千苑想必也不甚亲近,所以一定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千苑的纰漏是出在哪里吧?自己一发现她有问题,立刻心急火燎地跑去他的寝殿查探,也许是操之过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