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看着他,半晌,一扬眉笑了起来野你不后悔?”月光照在他韶秀清丽的脸上,笑意盈盈。
“不悔,真的,死也不悔。”非云凝视着他,一字字地道。
“好。”莲华伸手与他相握:“我莲华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以非云的魔族背景,却肯站在我莲华这一边,与暗罗刹城作对,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虽然我知道,暗罗刹、遮罗那、水倶留这三大魔族之间的关系,一向错综复杂,有姻亲,也有宿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明争暗斗从未断过,现在再被我这样一搅,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遮罗那城的立场,也会变得很尴尬。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势单力孤,就算法术再强,计谋再妙,若是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持,大概走不到暗罗刹城的地界,就会被碎尸万段了。
但是有了遮罗那的王子公主与我在一起,一切又将不同了,暗罗无论如何,在下手时都会有所顾忌的。
我这样子把朋友拖下水,实在是有些不择手段。
非云、非音,也许有一天你们会真的后悔认识了我,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因为你们所认识的莲华,早已没有了心。
但即使是没有心的莲华,也会永远记得非音你送我的那一朵黄金月姬花。
我缩回手,在袖中轻轻抚摸那朵小小的花,眯起眼睛,微笑了。
塞外大漠。
黄沙漫天,遮云蔽日。
一个小黑点在广袤无垠的沙丘间移动着,速度很慢,但,却是一直在动着的。
莲华抬头看天,感到一阵目眩,提了一口真气,身子摇晃了两下,才没有倒下。
他为了寻找那栖息于沙漠中的灵兽蛰羽”,单身走入最凶险的沙漠腹地,只因传说它所吐的剧毒丝网在经过提炼后,是化解暗罗刹城箭矢之毒的唯一灵药。
既是灵兽,就不是轻易能找到的,即使是莲华,也费尽心力才找到一只,还在捕捉它的过程中受了点伤。
而且,他迷路了。
天威难测,莲华在一场大沙暴中失去了骆驼,也包括行李中的食物、水袋,那才是要命的。
对沙漠毫不熟悉的莲华,没有食物和水,只凭一张地图就想靠自己的双腿走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他那随身的小水袋,在三天前就已经空了。
莲华的嘴唇早已干裂出了血口,面容憔悴不堪,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法术都没有作用,除非对自己施术催眠以保存体力,不过那样的话,也很可能死在沙漠中出没的胡狼与鹫鹰之口。
是什么样的信念才能支撑住他单薄的身体不倒下呢?除了仇恨,还有什么?
莲华望着天边那一抹火红的晚霞,天色将暮,夜晚的沙漠是那么的寒冷,风是那么的刺骨,希望自己能在黄昏前找到一个可以避风的沙丘,挖到一捧带着水气的湿沙。
即使是这样的希望也很渺茫,所以当莲华看见那一片绿洲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海市蜃楼。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那一片久违了的生命之绿,沙子灌进了口鼻,他也毫不在乎。
绿洲明显有人驻留,远远的就可听到人声,还能看到帐篷的影子,可是莲华方才那一阵狂奔却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量,他在还没有接近绿洲的时候,就滚下沙丘,昏了过去。
当莲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环顾四周,原来是身处一顶帐篷之中,器物摆设精美,四处饰以流苏宝石,颇为奢华。
自己身上的破烂衣服早已被换去,伤口传来阵阵清凉的感觉,脸上被晒伤的灼痛感也大为减轻。
是谁救了自己?莲华坐起身,发现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鲜红的纱裙,难道这帐篷的主人,是个女子?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帐篷的门帘突然便被揭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金发蓝眼的胡姬,皮肤像牛乳般白嫩,有张雕塑般细致美丽的脸,额上戴着翡翠镶金的头饰,眼尾用灿紫色的颜料画得斜飞上挑,玲珑有致的身上裹了件海蓝色的轻纱,走动起来风姿曼妙无比。
她看见莲华醒了,很高兴的样子,吼吼咕咕对他说了一大串话,莲华虽然学过几句粗浅的塞外方言,但对她说的话却是一句也不懂,只能向她点头微笑。
她看见莲华的笑容,脸居然红了,期艾了半晌,才用咬字不甚清晰的中原话道野你,汉人?”
莲华松了口气野是啊,你会说汉话?”
“我,很少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在沙漠里迷了路,这位姑娘,是你救了我?”
她点点头野我的纱巾被风吹走了……我去找,却看见了你。”“姑娘救命之恩,莲华永铭在心。”莲华挣扎着下地来,向她深深一揖。
她笑了起来,笑声甜美如银铃,一边笑,一边指着自己道非音,我是非音。”
非音取来食物与水给莲华,莲华边吃边与非音搭话,原来她和其他十几个女子都是舞娘歌姬,是被一个波斯豪商买来送给这沙漠中势力极大的悍匪头子火烧云”的礼物,已说好了就在这秘密的绿洲等待火烧云”来接收,不知为何却空等了两天。
“你是说,你们都是礼物?”莲华有点不敢置信。
非音黯然点点头。
“你们都是被迫的吧?”莲华才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问得多余了,谁会愿意被送给残忍的马匪呢?
“你放心。”莲华轻轻拍了拍非音的手背野你若不愿意留在这里的话,我会带你走的。”
非音看着他,却摇了摇头。
“你能听懂我的话吗?我是说……”
非音微笑着阻止他说下去,柔声道我,要你帮我,”她做了个利落的手势,在脖子上一抹:“杀了他。”
莲华闻言一怔,苦笑道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个舞姬倒是直截了当得很,知道逃不脱,索性就下死手?
“帮我杀了他,我看见你手上,有这个。”非音的柔荑做出蛇盘旋的样子。莲华微笑了一下,既然她曾帮他换衣,那肯定看见自己盘在手臂上的碎邪金软剑了,这柄剑是以极巧妙的方法扣在手臂上的,除了莲华自己,任何人想取下这柄剑,只有把他的手臂砍断才行。
“你可以的,是不是?”非音祈求地看着他:“救我……求你……”她那海水般湛蓝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贝齿轻咬着朱唇,明艳的脸上带着几分纯真的孩子气,美得那么无辜。
是男人就无法拒绝这样的哀求吧,莲华叹了口气,心也软了院她只不过是要寻回自由的生命而已,为她杀几个凶残的马匪,救她出去,就当是还了她的救命之恩罢。
“我答应你。”莲华道。
非音轻呼一声,高兴得扑了上来,抱住莲华,在他的脸上不住亲吻野谢谢……你,是好人!”
温香暖玉骤然入怀,莲华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尴尬地推开她野不要这样。”
非音睁着一双妙目,看了他半晌,甜甜笑了野你,害羞?”莲华脸上发烫,他一直以来不是修炼就是流浪,从未跟女子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的确有点感觉不自在。
非音偎近他身边,轻抚莲华的脸,娇笑道野你,好看的汉人男子,要是喜欢我……”
莲华捉住她的手放回去,淡淡道野我不是因为想要什么而帮你的,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非音的蓝眼睛如猫一般眯起,柔声道野是。”
“莲华,莲华,你好了没?”非音在帐篷外娇声唤,自从她知道他叫莲华,有事没事总喜欢叫着他的名字。
“好了。”帐篷里传来莲华闷闷的声音。
非音笑着跑进帐篷,莲华苦着脸对着她道野你真的要我这样子跑出去见人?”
非音哗”的惊叹一声野真美!”
原来为了能够与舞姬们混在一起,以便刺杀火烧云”,莲华在非音的建议下只得扮做女子,穿上先前那件挂在床边衣架上的鲜红纱裙。莲华还是少年身型,纤细如柳,穿上这奢美的镶满了珍珠与金线的衣裳,配上他那苍白清秀的脸,生生是一个冷美人。
非音拊掌笑道野莲华,你穿这个比我还好看!”
莲华皱着眉野不准笑我。火烧云来了没?”
非音蹲下身帮他整理裙裾,低声道?就快来了,我在外面看见了他们扬起的尘沙。”
“很好。”莲华神色不动,静静道:“就按我们刚才商量好的,你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来动手,记得叫你的姐妹们留神,别被他们误伤。”
“好的。”非音狡黠地一笑,小手在腰间一摸,居然掏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来:“莲华你看,我有这个!”
莲华挑眉笑了野你还是不要把它拿出来的好,他们见你有了武器,下手就不会留情了。”
外面忽然响起了胡语的大声呼唤,非音听了听,拉起莲华的手野他们来了,正叫我们过去呢!”
莲华睨了她一眼,为什么她一个弱质女子,此刻竟毫不害怕,相反,却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莲华与舞姬们一起被带到了绿洲中心一间特大的帐篷中,帐篷里散坐着十几条大汉,身上都带着刀剑,几张桌上杯盘交错,喝得酒劲上来,已喧闹成一片。坐在旁边的两个女子战战兢兢弹着琵琶,不时偷看独坐在中央大桌旁的男人一眼,好像怕他会吃了自己。
莲华与非音站在舞姬们的后排打量着,那男人应该就是火烧云”了。一身血红的衣裳,乱发披散在肩头,戴着个铁面具,身材不是特别魁梧,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煞气。
火烧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从面具后面露出来,扫视着舞姬们,莲华忽然有种被野兽窥视的感觉。果然,火烧云放下酒杯,抬手一指野后面那个,出来!”
他指的却是非音。
非音用力捏了一下莲华的手,走了出来,妖媚多姿地对着火烧云行了个礼野奴家音音,见过大王。”
“很好,你可会跳舞?”
“回大王,奴家最擅长的乃是胡旋舞。”非音眼波流转,颊生红霞。
“跳来给我下酒,若好,重重赏你。”
非音来时已换上雪白柔软的重绉纱裙,腰间饰以无数条彩色飘带,足下缀珠绣履。弦鼓一响,她玉臂轻舒,身姿慢慢旋转起来,起先如柳絮般轻盈柔软,渐渐地鼓声加急,非音也开始旋转如飞,双足加快踏地,裙摆斜曳,舞袖飘飞,全身的彩带如蝶翼翩跹。帐篷中的马匪全静了下来,一个个张大嘴盯着非音的绝妙舞姿。随着鼓点愈来愈激烈,非音的裙裾高高扬起,长发如同金沙般流泻下来,她的体内好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又仿佛她所有的生命力全化作了这一舞。
莲华也是第一次看见非音的舞蹈,他忽然想起,以前经过大漠中的一个无名石窟,那里面有着无数神秘而美丽的壁画,画上的飞天就是非音那样的曼妙姿态。
骤雨般的鼓点忽然一停,非音纤腰反折,以一朵盛放鲜花的姿态结束了舞蹈,她向火烧云一笑,趁他还沉浸在她的舞艺余韵中时,将匕首向他疾射了过去。
火烧云甚是了得,一个仰身避过了匕首,谁知眼前金光一闪,
莲华的软剑已出手!火烧云一把推翻桌子,挡了他一剑,呼喝起来,帐篷中立刻大哗,他的手下一涌而上,舞姬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四散奔逃。
莲华脚尖在桌上一点,和身直刺向火烧云,火烧云避无可避,回手自背上抽出刀来,硬击回去。但是莲华的碎邪金根本不怕什么锋利兵器,反而如灵蛇般沿着刀身盘旋而上,削向他的手腕。
而一击不中,本应闪避一旁的非音,却忽然跃起,手中光芒闪动,却是一根细韧的银丝,抽刺割裂,将上来救援火烧云的手下的攻势——化解,回头看见火烧云的兵器,却愕然叫道野是你?”火烧云朗笑一声,凌空翻身,避过莲华的一剑,戴着的面具却被剑气割为两半,连同一大把假发掉落地上,面具后的脸年轻俊美,竟与非音有七八分相似。
他笑嘻嘻地站着一动不动,因为莲华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莲华你别伤他!”非音连忙叫道。
“好妹子,”那男人被剑抵着,居然一点也不紧张,上下打量着莲华,又向非音挤了挤眼睛野这次你又输了。”
妹子?莲华看看非音,非音的脸居然红了“莲华,这是我哥哥,我们兄妹打赌,看是谁先杀了火烧云……哥哥你真狡猾!”
“非音,你混入舞姬中刺杀的办法倒是挺聪明的,不过,我也猜到了你会用这个法子。所以我抢在半路上截杀了火烧云,让我的人扮成他的手下,过来看你怎么动手。真不错,居然能让我看到你的胡旋舞,我可是很久没有看你跳这么香艳的舞了。”
莲华撤回碎邪金,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对奇怪的兄妹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位美丽的姑娘,非音的哥哥凑上前来,微笑着拉住莲华的手:“我叫卓非云,你是谁?是非音输给我的赌注么?”
“哥哥你住手!他不是……”非音叫了起来。
不过已经晚了,非云放肆地捏着莲华的下巴,侧了头想亲他,
下一刻就被莲华一拳打飞,稀里哗啦砸倒了一堆桌椅。
“好、好粗暴的女人啊……”非云呻吟着道。
非音跑过去扶他,嘀咕道野哥哥你这个笨蛋!人家莲华是男的!真是讨打啊!”一转头见莲华已经快步走出了帐篷,又把扶着的非云一甩,追了过去:“莲华,莲华你不要走啊!”
非云再次倒在地上野哎哟……男的?不会吧?非音,你认识了俊俏的男人就不管哥哥了?喂——”
莲华走出帐篷,望着天空那一弯如眉新月,忽然站住了。
那男人说他姓卓?那不是遮罗那城王族的姓氏么?传说遮罗那的王族有着黄金般的头发,宝石般的眼睛,莫非那两个人……
“莲华!”非音已经追过来,抓住他的手臂野莲华你等一下!”“非音姑娘,你要我做的事好像已经没办法做到底了,我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莲华淡淡地道。
非音看着他,有点委屈野莲华,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我先前没有跟你说实话。”
“不,我没有生气。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见人只说三分话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莲华笑了笑,他发现非音的汉话咬字发音虽然还不是很准,但已经说得很流畅了,先前那种结结巴巴也是故意的吧。
“莲华,”非音的眼眸里盈上了水气,咬着嘴唇道:“对不起。”莲华叹了口气野我真的没有生气。”他看看帐篷里面,又道,“你不去看看你哥哥?他其实是个好哥哥,一定是不想你在刺杀火烧云时遇到危险,才赶在前面去杀了他,刚才我和他动手时就发5见他身上带伤了。”
非音惊呼一声,转身奔入帐中,又回头叫道野莲华你不许走!你的蛰羽丝网还在我手里呢!”
莲华皱眉苦笑,果然是魔女啊,真难缠。
后来,非音坚持要非云留下来养伤,又故意派了全部的随从去送那些舞姬回家乡,莲华只能留下来保护他们。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过得很快乐,三个人混熟了之后,整天热热闹闹的。非云与非音很想让莲华随他们一起回遮罗那城,但莲华只肯送他们到城外。
“莲华,你真的不肯和我们在一起吗?”那一日在遮罗那城外,非音拉着他的手问。
“莲华,你不要走,留下吧!”非云和妹妹开始第三百八十一次的挽留。
“对不起,我有必须要做的事。”莲华垂下眼帘,默默抽回手。
“你要去哪里?你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帮你……”非音说了一半,却被莲华阴郁的眼神吓了一跳。
“我要去找一个人。”莲华静静地道。
“然后呢?那个人是谁?”
“我要找的人叫夜迦。”莲华终于说了出来野然后我要亲手杀了他。”他微笑地看着吃惊的兄妹俩野蛰羽丝网是做什么用的,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件事你们无法插手,所以,你们还是忘了我吧。”莲华正欲转身离去时野等一下!”非音叫了一声,奔过来,摘下鬓边戴着的一朵花,那是黄金所铸的月姬花,只在遮罗那的沙之魔域生长的,一种极为美艳的花。
非音对着它喃喃祷祝了一番,将这朵花放在莲华的手心这是吉祥的花,送给你,带着它,会护佑你平安的。”
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自后抱住莲华的肩:“呜……小华华……我会想你的……我会托梦给你的……我会……”非云的话还未说完就又一次被莲华打飞:“啊……我会去找你的……”
回想至此,倚着树休息的莲华虽然闭着眼睛,还是忍不住微笑了。
“咦?莲华打盹时还会笑?”
莲华睁开眼睛,冷冷看了非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