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不说话,似乎怔愣住了,然而,还不待他为此解释什么,便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他一手捂住嘴,鲜红的血液便顺着指缝一点点往下滴,很快便在地上的青砖上印下了一小片湿痕。而他的咳嗽声压抑至极,他那么揪心的咳着,却并不想吵醒沉睡的家人,让他们忧心。
李钰见状,面上的神色更痛苦了,他单手捂着胸口,呼吸粗重急促,竟是比林淮还难受的模样。
缓了好一会儿,李钰才走上前,重新将帕子递给林淮,又给他倒了杯热茶,这才苦笑的站在一侧,帮林淮顺着背。
林淮好久才平静下来,因为这一番咳嗽,他面上布满潮红,那红色却如此不正常,配上他惨白的嘴唇,微弱困难的呼吸,看得李钰心中大痛,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将林淮的苦痛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房间中的动静并不算大,加之前院中的林家几口,以及旁边房间中的李钦都睡得很熟,因而,也都没有被吵醒。
可对比他们的安然熟睡,康健无忧,这间昏暗的小房子中,林淮的痛苦便被放的无限大。
李钰从来没如此痛恨过一件事,此刻却仿佛魔怔一样,他抓挠着心口的位置,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何当日跳下水救李钦的不是自己?为何受苦的是林淮?是他的知己好友,他当做亲兄弟一样相待的林淮?
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饱受病痛折磨,自己却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旁观。
李钰抱着头捶打着,痛苦的撕扯着头发,他甚至想要往墙上撞几下头,好让自己清醒清醒,却被孱弱的在经不起一点折腾的林淮扯住了衣袖。
“知贤兄再如此愧疚自残,却是让小弟心中不安了。”林淮浅呼吸微弱急促,他露出虚弱至极的浅笑,安慰李钰道:“知贤兄不必介怀,这咳疾也只有每晚寒气过重时,才犯一刻钟功夫,咳咳,若是天气晴好,我便不会被病痛折磨。”
他话说的轻巧,可李钰此刻又如何会再被他诓骗?
若真如他所说,只是每晚寒气过重时才犯病,那他前几日晚上听到的咳嗽声又算什么?
前几日天气晴好,就连今天,日光也都灼晒的人脸疼。白日温度如此之高,让人恨不能裸着脊背做活,晚上的气温又会低到那里?
这样的夜晚,空气虽还有些清凉,却绝对称不上“寒气过重”四个字。而就在这样的气温下,林淮尚且咳的抑制不住,一口口的鲜血从嘴里呕出来,那么刚过去的那个寒冬,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年纪还这么轻,就开始咳血,把所有病痛都锁在这一间陋室中,不往外泄露一点风声,不让其余任何人为他忧心,这让发现真相的他如何自处?还有什么颜面再和他称兄道弟?
李钰满面悲戚,声音苦涩干哑,他字字泣血的说,“二郎,我把你当亲兄弟,把你看得和阿钦一样重。若是知道当日那一劫,你会落得如此下场,那我宁愿受罪的是阿钦。”
“二郎,你如此无辜,却被我们害的常年卧病不起,身子破败到如此地步,如今还想隐瞒此事不让我们忧心,你为我们如此考虑,可我宁愿不要你这份贴心。”
“二郎,你的隐忍便是对我们的残忍,你可曾想过,若是你一直这么咳下去,兴许命不久矣。若是有一天,我们贸然就听到你的……”咬着牙说出“死讯”两个字,李钰已是泪流满面,“二郎,你如何忍心?”
林淮仰面倚在床上,清隽的面容却惨无人色,李钰愈发痛苦。他走上前,握住林淮的手,“二郎,你不能这么残忍,你不能让我和阿钦一辈子背负孽债,不被宽恕。”
林淮呼吸平缓下来后不久,精神便萎靡了,呼吸虽然还很微弱,然到底平稳下来。
李钰见他状态似乎稳定了,被撕扯的血肉模糊的心才好过些许,他守着林淮直到天亮,随后在林淮还在浅眠时,便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和林家人告别,带着李钦离开。
先不说林家人看到李钰微红的眼眶时,心中如何讶异不安,就说李钦看见兄长眸中深处的疲惫苦痛,也是狐疑不定,将他扫了好几遍。
终于压制不住窥探的欲.望,李钦在路上就缠磨着李钰询问究竟。
李钰当时的眼光,看得李钦心中直发毛,他小兽般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兄长接下来的话兴许会让他痛苦欲绝,直觉想让兄长住口,然李钰已是冷笑的拿出藏在袖笼里的手帕,眼眸血红的递到了他面前。
不说李钰的神情如何苦痛,却说李钦知道昨夜的事情,知道林淮夜夜咳血,说不定命不久矣时,已是神色大变。
他一贯活的恣意随性,哪怕落水被救起后,性子有所收敛,然他的生活到底安然惬意,可再对比林淮病痛破败的身子,他日日在病魔手中挣扎,每一天都像偷来的,时光对他那么吝啬,甚至想夺取他的命。李钦就觉得,他们两人的对比是如此可笑,他的随性安然,此刻有多么诛心。
少年疯了一样哭的满面是泪,脑袋“砰砰砰”撞在路边一株大槐树上,嚎啕大哭的喊着“二郎哥。二郎哥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对不起你。”
李钰看得不忍,可再想想林淮孤寂的在昏暗的灯火中咳血的模样,他的生命也如那盏随风摇曳的煤油灯,好似一个风大就能熄灭,李玉就熄了制止李钦的心思。
他该受心里谴责的,林淮为他的错误买了单,代他受了所有的过,他却知道的这么晚,这本就是对林淮的残忍。
可他却依旧用林淮救下的这条命,浑浑噩噩的过活,用林淮救下的身体,理所当然的虚度光阴,他如何对得起林淮?
李钦哭嚎闹腾了一会儿,随后想到什么,便撒丫子就往回跑。李钰早防着他有此动作,当即一把扯住他。然李钦虽比兄长小了五六岁,力气却很大,李钰倒是被他带的一个趔趄,兄弟两人摔倒在道路上。
“你又疯什么?还想给二郎添麻烦不是?”李钰怒吼。
“大哥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二郎哥,我对不起他,我不是人。大哥,我去找二郎哥赎罪,大哥你放开我……”
“赎罪?呵,我看你是要闹腾的林家家犬不宁!”李钰加重口气呵斥他,“你已经害了二郎一次,难道还想害他第二次?第一次可以说你年纪小不懂事,那这次呢?你跑过去将二郎病重的事一宣扬,不是闹的他母亲兄长全家人都不能安生?二郎一直隐瞒此事,便是不想他母亲忧心,你若将此事曝光,害的婶子生病,再有点什么,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二郎?”
李钦被兄长一通教训,挣扎的动作慢下来,舒尔又抱着兄长哇哇大哭起来。“大哥,我心里难受,我难受啊。本就是我该死,若是当时直接淹死我,二郎哥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大哥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李钰眼中也含了泪,心里苦涩难当,可此时也只能把这些都咽下。
“你还想死?呵,你真当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这是二郎救的,这条命是二郎的!二郎缠绵病榻起不了身,你却用他救的命要死要活,好,李钦你现在就撞死在这棵树上,我若拉你一把,我就遭天打雷劈。”
李钦被兄长的誓言吓呆了,怔愣片刻,随即又更大声的嚎啕起来。好在这次熄了赴死的心思,反倒斗志昂扬,誓要给二郎哥找最好的大夫,有生之年,定要治好二郎哥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