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很好,小色狼。”荆小希靠在何秋生的肩上,并把一颗纽扣塞到了他的手心,“去寻找你爱的人吧。”
“你也是啊。”
“我已经找到了啊。”荆小希嘴角淌着血,疲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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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薇低头抚额。她这一醒来仿佛从千年未曾开启的棺椁里抬起头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睡过去的,也不明了自己沉睡了多久。自己就这样虚弱无力地坐在地上,没有力气做一点点动作。她靠着破碎的白墙。
手机居然放在仰卧起坐垫子边还忘了拿,她可真是够晦气。
这里好冷。
明明才大年初七,本该幸福地躺在床上,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呢。
让她庆幸的是,她摸索着手边有一个开关,打开它并不用费什么力气。吊灯居然亮了起来。不是断电了么?她也不清楚,但是过去了这么久,部分电力如果能恢复也是有可能的。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周围并非一片废墟,而是一片走廊。只可惜两堵墙在两边堵住了她的去路。
整个豁大的空间只有她头顶这一只吊灯孤零零地亮着,亮光没有照到的地方好像人界与冥界的边境,仿佛只要往那里前进一步就会有黑色的潮水将你反噬。
现在也许是深夜了,她想。
或许没有这么可怕吧,楚宁薇这样安慰自己。而且她现在有吊灯呢,吊灯像个有缘一同落难的陌生人,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害怕,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陪伴着她。刚开始觉得阴森现在反倒觉得亲切了。
她木呆呆地向上望着:“吊灯先生……”
只是,她现在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她最危难的时刻他总是在她身边,她差点要死的时候出现的也是他。即使她根本不屑,他也会来。
不过她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怎么样,但至少比自己现在好。所以她也不多么希望他能来,只要没事就好。
可他真的来了。
“楚宁薇,你如果听见的话就吱一声啊。”一个声音执拗地绕过乱砖残瓦,跑到她的身边来。是的那就是郎彪。他的声音并不充满磁性,甚至有些沙哑苍老,但是楚宁薇无论如何能感觉得到,那里透过来的是光亮,是温暖。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和那个杀死她四个同事的那个人不是一个人了。
这时吊灯忽然熄灭了。空气噤若寒蝉,楚宁薇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楚宁薇!”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楚宁薇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躁动。她多么想说:我在!我在!我在这里!可是她太虚弱了,根本喊不了那么大声。现在她发出的声音也许都不会留下飞蛾的注意力。她疲惫地甚至不能把郎彪的容貌完整地刻画在脑海里然后闭上眼睛想到他。强大的屠灵究竟还是人类,也是渺小的,此时此刻只能互相沉寂在黑暗里,那样无助。
楚宁薇听到细微的声音。
“你现在的位置就在电梯前的走廊上,”似乎是一个人在电话里说,“按照监控里显示倒塌的位置,她应该就在你前面,隔着一面倒塌的墙。”
“我看到地上一张纸上有她的鞋印,我想应该快找到了,”郎彪的声音近了好多,“挂了啊。”
话音未落,楚宁薇只感觉身后一空,倒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穿着抗海小组的特警服,手里拿着没锁屏的智能手机,借着微光观察着她的容貌。
“彪……”楚宁薇轻轻地说。她此刻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乡下的田间地头。她是一个可爱的乡村姑娘,跟邻家田地里的小哥哥一起。她不知道小哥哥叫什么名字,但是每天和爸妈一起下田劳作时总会看到一排桃树后面的田地里同样也在忙碌的他。他的影子,那么英俊,也那么令人想念。她喜欢他踩在秧苗均匀分布的水田里裤管卷起来的挺拔小腿,喜欢他疲惫时候挺直腰板,凝神远眺的模样。偶尔他也会往这边望一下,即使只是好奇邻居家种的是什么,也会让她高兴一个下午。
想象之中,她以为自己会在“背灼炎天光”时累垮在田地里,却倒在邻家男孩宽大的胸怀里。
“楚宁薇你受伤了,流了一地的血。”烈日下,身上满是新鲜泥土的小哥哥让她枕在他的膝上,关切地注视着她。原来她受伤了,怪不得感觉好累,楚宁薇想着,小哥哥打开了手电,把黑暗的廊道照得浅浅的亮。
楚宁薇问:“我……我哪里……受伤了?”
“腰里。腰里有一块很大的碎石片,”郎彪的声音平静而又惴惴不安,“你忍一下。”
郎彪拿出准备好的类似小火钳的工具,伸入了楚宁薇的腰部。楚宁薇好想看一眼他在做什么,但是她没有力气,只得奄奄一息地躺着。
突然,伴随着一声撕裂,阵阵剧痛使她清醒起来。郎彪夹着一块满是瘀血的碎石将它扔了出去。
他脱下警服,撕开自己里面的衣服,暂时为楚宁薇包扎了伤口。可是汹涌的黑暗与冰冷像茫茫大西洋的深邃吸食着泰坦尼克号残损的生命一样吸食着她。她感觉自己好像浮木上冻成冰人的杰克道森,明明爱人就在眼前,可是身上没有温度去爱。
什么?爱人?郎彪吗,怎么可能?楚宁薇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不然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也许真的是太虚弱了,脑海里有许多虚幻的念想漂浮着。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而且她还是冷,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吧。
“我冷。”楚宁薇气若游丝。
郎彪站起身,手上红色的图腾亮了起来。
“暖宝宝来了。”他难得一句幽默,用在楚宁薇身上了。尽管此时,却也仍然面容冷峻,仿佛眼前站着一个怙恶不悛的敌人。但楚宁薇想象的是他温和地笑着的脸庞。郎彪迅速给双手加温,让它们都烧成了明亮的橘红色,好像热火上的煤炭。他的双手表面与冷空气接触,冒气了白雾。
这时郎彪俯下身,双掌伏地。地砖被加热地暖和起来了。手心的红色,那么美丽迷人,好像羞涩少女初夜时那迷醉的潮红。
楚宁薇在几近昏迷之中,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热。此时此刻,冰冷的墙和地砖都不再冰冷,它们和温暖的空气一起服侍着她。那是百万叛军在高贵冷艳的武后面前五体投地地臣服,它们磕拜在女王的凤躯之下,亲吻着女王双足前的圣土。
朱雀女王,我们等着你的归来。
而在楚宁薇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在她面前俯着身子的男人,依旧毫不动摇地用自己的体力加热着地面。
楚宁薇心头一热。
“你能救我出去么?”楚宁薇恢复了一些神智。
“傻妞,”郎彪说着,坐到楚宁薇身边,“你的腿被巨大的砖石压着,一下子抬起来会破坏你原有的血液流转平衡,结果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可能是大出血。而且,那个洞口很小,只能过一个人。消防员已经快到了。所以我在这里等他们来用担架抬你出去。”
“对了,你怎么不叫我小薇了?”
郎彪透露出孩童似的羞愧:“我……因为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楚宁薇轻轻地笑了一声。
“彪。”
“怎么了?”
楚宁薇犹豫了好久,还是说出了那句她早就想说的话。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万水千山你愿意陪我一起看么?”
“你小说看多了吧。”郎彪心神领会地笑了笑,“你没进来的时候我就想陪你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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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何秋生的眼神有些忧郁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忽然有些想念以前的生活了。
虽然现在的处境令人热血澎湃,也许正是一个男孩梦想中的世界,但是当你因做梦而失去原来那些可贵的的东西,正是你最内疚自责却回不去的时光。
“请问何秋生学长在吗?”远远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徘徊着。
“你说那个新来的啊,在的,就那个趴在栏杆上的。”
“好,谢谢。”
何秋生的思绪里装着其他的更令人怀念的东西,所以他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被周边的声音吸引过去。
直到这样一个声音出现。
“针。”
何秋生打了一个寒颤,看过去,苏娜米站在他的身边仰望着他,眼睛里看得见星辰露水。
何秋生居然,居然痴痴地望着她,出了一会儿神。而他本不应该这样的。但是那些从前画面,一幅幅都清晰地映在他眼前,或者说是彻彻底底地萦绕着他。
“学,学长?”
何秋生再定睛一看,那根本就不是小米,是一张陌生的清澈脸孔。看校服是高一的女生,那是一个学妹。胸口的校徽上写着她的名字:叶芷怡。
叶芷怡歪着头,“学长学长”地唤着,似乎很费解何秋生的木讷反应。
何秋生“啊”了一声,忽然觉得气氛很尴尬。
“你是何秋生学长吗?”学妹问道。
“有什么事吗?”
学妹刚要开口,一只手忽然搭在她的肩膀上。
“请说给我听吧,如果可以的话,”成亦杰的脸上居然浮现出成熟的微笑,“他的心里已经再也装不下了。”
叶芷怡愣了一下,礼貌地请示何秋生可不可以。何秋生当然同意,因为成亦杰说的没错,他的心里再装不下谁了。
叶芷怡踮起脚尖对他耳语。成亦杰的微笑忽然凝固了,惊诧和焦急呈现。
“怎么了?”何秋生问。
“你姐姐,遇到麻烦了。”成亦杰面色凝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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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搭把手老秦。”
“这里这里,小心头。”
“把她的手放放好吧。郎彪你先走。”
众人各显神通地指挥着现场。和许许多多无辜的受害者一起,楚宁薇也终于被消防员们在乱石岗里齐心协力传递出来。被困十小时以后的楚宁薇面无血色躺在摇摇欲坠的担架上,那张昔日美好的脸上现在挂满缤纷的尘埃和汗渍。
“姐姐,我来了,你没事吧?”何秋生跟着移向救护车的担架一路小跑。
郎彪的脸上拖着疲惫的微笑,蹒跚地跌撞下来,坐在废墟上。
“他会没事的。”秦松在他身边坐下来,劳累寻找了这么久,也是想休息休息。他想到来安慰郎彪。
“我知道。”没想到郎彪并不给面子。只是敷衍地回答他。
“你这么相信她么?”
“我很少会下决心要去救一个人,我的力量往往用在与和我作对的人斗争上。”郎彪点了支烟,答道,“如果我会去救一个人,那这个人上辈子一定修了德,这辈子是死不了的。”
何秋生听到这里,也是想到他在龙宫为自己挡的那一击,以及晶墨妖王出现的那天他的出现,便也跟着走过来坐下:“知道你救人都是有原因的,但是我们之间除了浅薄的同伴情谊,我想只有血海深仇吧。你为什么要救我两次呢?”
何秋生望着沉默不语的郎彪,又说道:“就像你之前说的,我和以前的你很像。我不明白。”
“少年时的我很善良,感情用事,喜欢一个女孩,就想去保护她。然而没有人珍惜我的付出。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穷小子,我根本配不上他们。他们甚至玩各种把戏捉弄我,无论男生女生。但是我依然执着,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愚蠢,但是单纯。”
郎彪吐了一口烟云:“男生以欺负我给女生取乐,我抗争过,我跟他们对着干,跟他们干架,但是我输了。对,正是因为我输了,所以我一败涂地。我再没有颜面和勇气来说自己的心声了。后来我变了,我变得霸道,开始很少有人靠近我。当我的实力超越他们的时候,我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面对他们的求助我狠狠拒绝。我喜欢的人因为她不懂得珍惜我的爱,我也把她列入仇敌的对象。那段时间我感觉全世界都散布着我的敌人,但是我很快乐,我活出的是我自己。”
“所以我跟你很像么?”
“你就是我以前的样子,我从那一次在崇中遇到你,看到你保护一个陌生的女孩开始,我就想起了我以前的样子。你很固执,而且缺少思考,没有人会理解你在这种时候的做法。”
“为了她,跟全世界作对。”何秋生忽然声音颤抖。
“没错,我觉得即使那些固执是错误的,也需要有人来保护这些固执,让它慢慢成长,自己暴露出错误,你才会明白。所有的嘲笑只会造成更深的误解。”
“可你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你从警察身上带走四条人命啊。”
“我知道我不该,但是很遗憾的,回不去了。我就是现在的我。”郎彪似是有些无奈,却也有坚定,“救人是无用的,还是会招致误解。何不干脆投身于抗争中?”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错的。”何秋生掷地有声地说,“我们的力量是用来去保护那些弱小的存在的,不是吗?”
“我可以说不。”
“真正的力量是属于弱小者的,因为他们懂得如何珍惜。然而力量给了当时弱小的你,你却没有珍惜。换作是旁人,都应该会感觉羞愧难当的吧?”
“当时的我是……”
郎彪刚想解释却被何秋生打断了:“而且你难道不是为了救一个人才会一直不吃不喝待在姐姐身边向外界发信号等待救援吗?你难道不是在救人吗?”
“她不一样。”刚才明明已经陷入尴尬语境的郎彪的,这一句的回答居然是那样坚决果断,把何秋生都吓住了。
“我可以说我很自私,我做所有的事都是为我自己做的。但是今天的不一样,今天是属于她的。”
“对不起。”何秋生不想接话,只把目光移向别处。
秦松瞧了一眼这个叫做何秋生的年轻人,眼神不一样地站起来,向媒体聚集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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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满茧子的手在泥土中划过。
南沙群岛的一座荒岛上,拖着一具渔民尸体的小女孩一步步踏过荆棘朝一个方向行进而去。看得出本来洁白的舞蹈袜上沾满了泥土,被枝条划伤的地方有鲜血渗出。
走过一棵椰树,小女孩的身体忽然只剩裸体赤身,这一次没有扎起双马尾,直长发卷曲在腰际,瘦薄的背部呈通体的淡蓝色,从下身开始自上而下逐渐加深,到脚跟的时候已经是美丽的海蓝色了。
奄奄一息的飞鱼就躺在这片小森林里,它只有一面鳍了,萎在身下做着铺垫,被腐蚀的大片伤口朝上,接受着空气的洗染。无数的蚊虫苍蝇绕着恶臭的地方飞行,蛆往往从那里探出头来。
“吃吧,小爸爸。刚杀的,心脏很新鲜。”小女孩把尸体丢在地上,开始蹲下来用手指剖开渔民的胸口。
“没事的小爸爸,我们下过海,那里信号消失了。那些人类不会跟到这里来的。”小女孩一边用唾液清洗着人类心脏,一边轻声安慰道,“你吃吧,多吃点。”
“生活在这么美丽的岛上,这个人一定很幸福吧。”
“是的呢,像我和小爸爸一样幸福。”
小女孩跪下来,双手将洗净的心脏送到飞鱼的嘴边,巨大飞鱼伸出三条舌头紧紧包住了来之不易的食物,此刻贪婪地享用着独到的美味。
而小女孩则跪在飞鱼海妖的身边为它舔舐着腐烂恶臭的伤口。飞鱼不时地发出疼痛或者舒服的呻吟。
“谢谢你为我付出这么多,这么久一直陪在我身边,马克西米利安先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资格让我来称呼先生的,也没有谁能让我甘愿地为它献上食物,并且跪着帮它润洗伤口的,你是第一个。”小女孩悄悄地说着,充盈着液体的眼眶跳动着海蓝色的晶莹眼珠,望着眼前的它的忠诚的仆从,碧姬·澜雨·马克西米利安先生。他以飞鱼的外貌横在不甚茂密的荆棘丛中渐渐闭上他的眼睛。